文臻,我要葬在德胜宫的枫树下。
燕绥看了一会儿那金牌,和尸骸裹在了一起。
遗言选择和文臻说,是不信任他能做到吗?
德胜宫的枫树……是因为喜欢那枫红胜火吗?
他将大氅裹起,小小一团,真像一个婴儿,他将那团抱在怀中,也像拍婴儿一般,轻轻拍了拍。
便回溯本源,重回人生的初始吧,唐慕之。
来生不要再遇见唐家。
不要再遇见我。
……
时间回到巨响发生之前。
林擎带着几个人,并没有直接去军备库,而是去了军备库后头的一座小山。
山头很矮,很荒,除了些乱糟糟的灌木,连像样点的树木都不长,且道路特别崎岖,所以很少有人去。
也因为那个山头一览无余,就在军备库瞭望塔的视野下,因此也不必派人驻守。
林擎在半路上就换了衣裳,一身斑驳的灰绿色劲装,人人都穿着那个,用文臻的话说,叫迷彩服。
那衣服一进入那山,简直人就变成了山的一部分。
林擎军中也有类似的军服,只是色彩配置还没这个到位,心中又暗赞一回便宜儿媳妇。
他身前一个矮小的人,轻车熟路地在山中穿行,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前停下,然后,掀开了岩石,那里赫然是个地道。
林擎一群人下了地道,地道底下就是个简单的密室,里头一桶一桶的黑铁桶。还有一根一根的笔直的似绳非绳的东西,还有一些造型怪异的工具。隔壁还有一间密室,却完全是一个宿舍的模样,有床有被,堆着大量的干粮和水。
密室上方有分出的地道,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洞口,正常汉子根本进不去。
林擎站在洞口等了会,过了一会,便有一个满身泥土的侏儒,倒退着出来,身后还拽着一根极细极长的螺旋状杆子。
那侏儒脸色极白,像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退出后便慢慢道:“还差三丈,但是方向已经改变,我怀疑那边地下生铁得有三寸厚。”
他说话也很慢很艰难,仿佛很久没有和人对话过。
林擎在一边接过那杆子,按照侏儒教的,按动机关,那杆子竟然是中空的,啪地弹出一截杆子,又弹出一截,最后整个杆子长度竟然横贯了整个密室,林擎试了试杆子的硬度,便是最前端如筷子细的杆子,依旧坚硬无伦。
身边有人道:“这几年这一批人就吃住在这里,为免被发现,几乎不出地洞,只由专人每隔一个月才送一个干粮食水。我们试过了很多办法,唐家的这个军备库,防备非常严密,周围十里之内,坚壁清野,不允许任何植物和建筑物残留。整个军备库生铁制成,各种设置防水防火。岗哨十里之外便开始安排,瞭望塔四个方向足有八个。重军把守。堡垒上各种重型武器就更不必说了。总之便是来一队重骑兵,也冲不开这钢铁堡垒。”
“从唐羡之开始实际接唐家家主之位后,军备库再次进行改造,之前军备库有专门的设置,用来监听地下,以免被人挖地道,所以殿下下令暗卫来此,暗卫身躯矮小,挖仅能供暗卫爬行的地道,不易被人发现,我们通过几年的探听,终于确定了火药弹库的具体位置,且经过精准测量,也一直按照那个路线前行,但是唐羡之来了之后,下令在军备库地下浇筑生铁。尤其是我们需要下手的火药弹库。”
“而且他的监测地下机关也升级,现在几乎不可能再挖能供人通过的地道了,再小也不行。而且一旦被发现,几年的计划便毁了。”
“我们的计划到此便不得不停滞。”
“直到殿下从普甘带回来了这个。”
有人抱过一只浑身长满鳞片的动物,尖头长尾,小小的眼珠子甚是灵活。
林擎未曾见过这种动物,却看着它满身的鳞片眼睛一亮。已经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
“这是穿山力士,当地百姓叫它穿山甲。”暗卫将那根杆子绑在穿山甲身上,“这只已经驯养了一年,接下来,就要靠它走最后三丈了。”
“只是如何让它按照我们所想的路径往前直走,这是一个问题。”
“它吃什么?”林擎问。
“最爱白蚁。”有人拎出一个囊袋。
林擎接过囊袋,弄出一点白蚁卵,抹在穿山甲嘴上,那穿山甲便伸出细长的舌舔了,林擎又将剩下的囊袋,绑在杆子的前端。
暗卫点头大赞。将穿山甲放了进去。尾部系上长长的绳子。杆子机关打开,会在撞击下不断自行螺旋状前钻。
过了一阵,感觉到穿山甲不再前进,再将穿山甲拖出,这回不仅系上白蚁的囊袋,还换了一个钻头,是一个前端带有喷壶状的东西。
再把穿山甲放进去,这回有人跟着到了能供人爬行的地道最前端,用长棍顶住穿山甲,不让它很快回来,穿山甲在地洞里有些烦躁,总是吃不到白蚁,便不住用长长的鼻子去顶那个杆子,每顶一下,那前头的小壶便喷出一些液体来,喷洒在火药弹库底部的生铁上。
林擎已经对这种手段叹为观止,不住摇头。
再之后便是等,小壶里的液体,能腐蚀生铁,但这需要时间。
更漏滴滴答答走过,众人都有些焦虑,如果不能在天亮之前腐蚀完成,被发现的几率会更高,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忽然里头的人猛然向后退,却没有带出穿山甲,众人一惊。
果然,穿山甲被发现了!
地面上。
此刻。
一个负责监听地面的士兵,抬手对着地面狠狠一戳,再一拔,瞠目结舌看着长矛尖上挣扎着长头扁尾满身鳞甲的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负责监听的小队长走过,见不是人,只是一个奇怪的动物,顿时放下心来,不以为意地道:“想必是什么地下生活的鼠类。放了吧。公子忽然下了急令,要调走全部火药弹,那东西调起来麻烦,快点干活吧。不然等会公子到了,看咱们还没干完,只怕就要吃挂落。”
那士兵探头看看底下,也没看见什么通道,一个动物,能翻开多少泥土?还能穿透火药弹库下的生铁?
也便这么放过了。
……
底下人屏息凝神等了半晌,上头并没有异常的动静,便放下心来。
只是穿山甲没了,也不知道到底喷出去多少腐蚀液,能不能成功,就看运气了。
林擎看着时辰,当机立断,道:“干吧!”
人们便迅速将墙角的细铁管,一节一节组装起来,最末端的有把手,最前端的十分尖锐,几乎像一把圆形锋锐锯齿,从侏儒挖出来的地道开始,再引入穿山甲挖出来的通道,一直顶到前头顶无可顶,估计已经到了生铁层之下。几个侏儒钻进去,按住各关节固定,众人在地道那头抓住把手,用力旋转。
管子很长,很难使力,林擎看而来一阵,亲自上阵,他内力雄厚,顶住管子,几下唰唰拧转,忽然管子微微向前一顶。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向前,但众人还是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
因为那意味着腐蚀液确实喷上了生铁层且喷得很有效果,生铁层已经被腐蚀,再被铁管前头的百炼精钢的锯齿旋转切割,已经破了!
众人欢呼后继续使力,管子一点点向前推进,直到忽然毫无助力,向前猛地一冲,众人也向前冲,林擎在最前头,一头扎入地道的泥土中,满脸泥土,却畅快低笑。
和燕绥文臻在一起,确实日日有惊喜。
接下来虽然猜到要做什么,但是看见的时候林擎还是忍不住赞叹。有人拖出那硬挺的绳子,很长,很硬,像是野兽的鬃毛,油光发亮,暗卫道:“这是殿下亲自去大荒,在大荒黑水泽捕获的异兽的毛皮捻成的绳索,一旦点燃,风吹不灭,水浇不灭,燃烧时辰极久。”
绳索被送进了管道,因为硬挺,所以很好输送,会从管子里一路直接伸入到火药弹库内。
千般防备万般小心,被唐孝成视为天上地下也不可摧毁的武备库,便在今日,被燕绥一根绳子,送入了最为可怕的火种。
点燃的,又何止一个军备库?
林擎眼看着那点星火慢慢进入管道,不禁唏嘘。
燕绥的谋算和心志,真是难以想象。
他能为了唐家的一个火药弹库,从几年前便开始谋划,早早地养人于地下,用上千日夜慢慢挖地道,有时候每天只挖几寸,他能为最后那三丈,从遥远的普甘抱回一只穿山甲;也能为了最关键的灯芯,亲身远赴大荒。
这样的人物……燕时行那日景仁宫所做的一切,会是他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火花在黑暗的管道中缓缓前行,向着既定的方向,最后在漆黑一片的火药和猛火油库里,猛地爆燃出一片灿然的火花。
将最近的一颗火药弹点燃。
轰然炸响。
正在火药弹库中急急搬运的士兵们被掀上半空,还未及反应,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
唐家的火药弹经过改良,威力非凡,为了避免碰撞,都是单颗固定存放。此刻炸一颗便是炸百颗,几乎就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火药弹库便炸翻了。
连带旁边的弓箭刀枪库被炸毁,地面陷下一个大洞,墙壁倒塌屋顶塌落,将刀枪砸坏,木质弓箭被星点火焰点燃,腾腾火焰燃起,在屋脊上飞快蹿起。
蹄声急响,几骑破风般冲入,当先正是唐羡之,一眼看见黑烟狂火中的军备库,眼瞳一缩。
燕绥真的动了军备库!
他是怎么做到的!
父亲为什么没听他的话,守在这里!
“水龙!先冲断西北方向的火星,一丝也不许有!”
仓库门被打开,直接连接水源的水龙从坡道上冲了下来,速度极快,这也是唐羡之接管唐家之后的改良,将所有梯道改成坡道,此刻水龙车飞速驰至,白亮水柱冲天而起,向西北方向狂浇。
另一架水龙则对着火药弹库猛冲。
有将领大叫,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南库军械伤损更重啊,墙要塌啦——”
“西北方向是猛火油库!”唐羡之理也不理他,冷然道,“备沙!军械多少损失我今夜不会追究你们任何损失,但是猛火油库如果燃起一丝火星,火药弹库再起一声爆炸,你们全部提头来见!”
将领们噤若寒蝉,狂奔而去。
唐羡之飞快下令:“出兵!周边三里之内,给我一寸寸地搜索,着重人迹稀少的矮山河流!附近肯定有地道,牵我们的獒犬来,一寸一寸地闻!”
“是!”
“全城戒严,关闭九门。只留静安门每天一个时辰出入。封锁中江,从现在起,中江所有船只全部停航!”
“是!”
“盘查唐城周边三里内所有酒楼客栈店铺,尤其是能够观察到唐城动静的建筑着重盘查!”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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