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排队出境的人群里,多了一行招眼又普通的队伍。
一顶香风隐隐垂挂流苏的小轿,一个随轿行走的老鸨,几个容貌清秀的侍女,一个老成稳重的嬷嬷,还有抬轿的四个轿夫。
说普通,是因为一看便知,这是出行的青楼红牌,良家妇女不用这种粉色的轿子,也不垂挂这种带着挑逗香气的香囊。
还因为那老鸨一看就非常老鸨,虽不故意撩拨,但看人带笑,眼神里似乎有钩子,仿佛总恨不得将人勾到她家姑娘怀里去。
倒是那轿帘深垂,看不见头牌一根头发,让人心怪痒的。
文臻看一眼,觉得大家演技都甚好,尤其英语日语十分入戏,停下轿子接受检查时,一边擦汗一边撞肩膀挤眼睛,对着轿子低声调笑,一看就是有色心没色胆,口头垂涎头牌。
当然文臻觉得那只是他们怀恨已久,趁机泄恨。
只有王夫人,毕竟曾经身份高贵,演一个妓院嬷嬷,似乎有点不适应,一直垂头不语,好在只是个下人,也没多少人在意。
林老鸨站没站相,靠着关卡的栏杆,身体直往那看守的将官身上靠,对人家的询问事由,低声笑道:“哪,送人去衡州,那边的刺史老爷叫堂会。让姑娘去陪……我们新来的头牌……我们是翠香院的……咦官爷您说没见过姐姐我?这就奇怪了,兵爷们不是不许逛窑子吗?您这是到哪识得各家楼子的妈妈的啊?啊,您说您本来就不识得,看错了?是啊是啊,就说呢,奴奴在翠香楼都十年了,只是往日里是内管事,不常出来招呼的呢……对对对,您是兵爷,从不逛窑子,什么外管事内管事,您是不识得……脱衣检查?来来来,阿文你们四个,过来检查……这个,女人要不要脱衣检查?来来来,姐姐给你瞧瞧,姐姐虽有点年纪,可身上还挺白呢嘻嘻……”说着便要解衣。
……
一行快马,从官道驰来,当先一人远远展开一面小旗,关卡哨兵们便赶紧撤开关卡,齐齐躬身立在两边放行。
十几骑风般驰过,当中一人雪衣如云,黑发在风中扬起。
士兵们并不敢抬头,一声长哨,百姓们纷纷跪地。
这是家主出巡旗,所经之处,百姓军队,如见君主。
百姓们跪着,从胳膊肘里悄悄看这位年轻的新任家主,想着日后的川北即将归于此人统治,也不知未来将行向何方。
只是听说这位已经实际掌握家族大权数年,那么这几年的诸般仁政和大家渐渐好起来的日子,足以证明年轻家主的能力。
往年的苛捐杂税无穷无尽,征兵一年三征,更有奇重的徭役劳役,往往将人拉了便不知往哪里去,有的五年六年才能归家,有的从此就没了,若不是川北三州一向管理严格,去不了别处,去了别处也不易被接纳,百姓早就想逃离了。
如今倒是日子安宁了不少,只是粮赋依旧不低,且征兵愈急,只是现在当兵,全家都有相应奖励,军饷也发得足,大家倒没有以往抗拒。
只是这端倪让人心中不安,莫不是要打仗了?
十几骑一掠而过,看来是有急事,什么样的急事,会让新家主抛下老家主的丧事,亲自前来这边境小镇?
忽然十几骑又在人们疑问的目送目光中转回,当先的唐羡之一边摆手示意父老们起身不必跪拜,一边命人拿过登记簿册,又问这一两日内所有经过的人等言行形貌。
听完一遍后,他便看住了那个关卡的头领。
那头领被他看得冷汗直流,都知道新任家主看似温和,实则一向霹雳手段,心知可能犯了大错,不敢说话。
唐羡之却叹道:“关卡撤了吧。所有人整束队伍,即刻增兵马鞍镇边境哨卡。”
人已经溜过去了,还留着关卡做甚。
眼看队伍重新整兵,他也往那方向驰去,速度却并不是很快。
他身边护卫有些不解,转头看他,新任家主微笑着道:“奇怪我既然发现了他们踪迹,为什么不急着赶去?”
“家主自然智珠在握。”
“只不过是因为……去早了,就没好戏了啊。”
……
那看上去还不过十八岁的兵被浑身洋溢着骚气的林老鸨撩得脸红耳赤,拼命向后躲,旁边那个先前提出质疑的,老成些的士兵啼笑皆非地喝一声:“且住!脱什么脱!谁要看你一身臭肉!”
林老鸨毫不脸红地停了手,袖子滑落,从雪白丰腴的手腕上捋下一个水头透亮的翡翠镯子,往那士兵手里悄悄一塞:“哎哟喂,兵爷,何必这么绝情呢。奴奴这一身肉,当年可是号称一捧云来着……赶明儿去翠香楼,您亲眼瞧瞧?”
那士兵看了一眼四周,不动声色将镯子往袖子里一塞,目光掠过林擎手腕,顺手一捏他脸颊:“那是,倒挺滑的,到时候洗干净等爷啊。”
林老鸨腻在他身上:“就怕你不敢来!”
那士兵哈哈大笑,正要放行,忽然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走过来,那士兵脸色一整,喝道:“轿子里头的人,下来检查!女子不用脱衣,捋袖子脱鞋!”
文臻心中一紧,心想那一双大脚!
轿帘忽然一掀,现出一张神颜,那士兵顿住,张口结舌。
燕头牌冷冷淡淡靠着窗边,眉心一点红殷殷如血,纤白晶莹手指微微挽着轿帘,指边垂着水红色绣鸳鸯的绣帕,更衬得手背和脸颊肌肤胜雪,四面有惊叹之声。
文臻色迷迷地盯着她的高冷又娇艳的头牌,一脸猪哥相。
头牌靠着窗,对众人惊艳的眼神习以为常,手中绣帕一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撩过那士兵脸庞。
一股香风掠过,伴随那美人眼波冷淡又勾魂,那士兵当场也成了猪哥。
文臻:“……”
哎哟喂,我家头牌深得头牌精髓!
什么叫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就是!
不行了,太美,美得合不拢腿。
想扑倒之,蹂躏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夜夜七次郎,便纵牡丹花下死,也别想我滚下床。
那士兵的魂眼看是撩飞了,连走过来的小头目也去了冷漠之色……实在不能更老鸨,不能更头牌了。听说现在就流行这种冷淡才女型头牌,高雅,有格调。
林老鸨又凑上去:“那个,兵爷,我们还要赶路,怕误了堂会……”说着嘴一努。
士兵回头,就看见前方衡州地界,官道之上,隐约有骑士和马车在等候,那骑士顶盔贯甲,明显是州军装扮。
那就真是衡州要紧人物派人来接了。
川北和接壤的衡州关系不好不坏,维持着表面的平衡,自然不会在此刻生事端。那小队长便挥手。
轿子缓缓越过关卡。
文臻和王夫人走在一边,王夫人忽然一个踉跄,伸手扶住额头,似乎晕眩。
文臻急忙伸手去扶她。
不妨王夫人忽然大叫:“他们是——”
文臻立即捂住她的嘴。
王夫人竟然嘴一张,狠狠咬住了她的手掌。
文臻哎哟一声,鲜血横流。一低头看见王夫人眼神狞恶,满满仇恨。她心中一震,忽然明白,却觉得难过又震惊,这感觉只是一霎,随即破空声响,一块水红色的绣帕闪电般飞来,直击王夫人咽喉!
燕绥出手了!
从他手中飞出的东西,便是一块布,也足够杀了王夫人!
文臻脑中一片空白,只忽然掠过王雩最后湿淋淋的脸,和那句:“若你有机会去川北……救我母亲一救……”
她下意识伸手一抄,嗤啦一声,绣帕裂成两片,落在王夫人膝前。
红影一闪,燕绥出轿。
而身后已经乱成一团,厉喝声,奔跑声,随即“铮”声锐响,破风猛烈!
万箭发!
此时四大护卫抬轿,林擎和曾有逊在轿子另一侧,采桑在轿后,而那飞箭,大部分都招呼了文臻。
文臻在这一霎完全可以拖过王夫人做挡箭牌,她却将王夫人狠狠向前一推,王夫人踉跄跌出,犹自不忘伸手拽着她衣襟,一手还对扑过来的燕绥撒了一把毒粉,大呼:“今日为我夫君和我儿报仇!”
林擎大骂着一掌击在轿身,轿子飞过来挡箭。
文臻向前猛扑,忽然身后一紧,已经被人抱住,两人就地一滚,身边夺夺夺夺连响,地面烟尘四起,钉入无数弩箭。
更多的弩箭击打在轿子上,将轿子瞬间击得四分五裂。
一条人影忽然暴起,瞬间穿越分裂的轿子,一刀劈向还未起身的两人!
那一刀如匹练飞电,烟尘和碎裂的轿帘被凛冽的刀风瞬间带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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