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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呀!”
裴南山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陈婧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去追问。
元旦过后的这个周日,赵宇杰又去加班,可是裴南山没有来。
陈婧没有问,也没有时间去问。
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生死在这里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陈婧站在太平间里推着轮椅。
她推着的轮椅上有一个女人。瘦弱的,凋零的,颓废的,破布一样,挂在轮椅上。她有一双和陈婧一样的大眼睛,盛着和陈婧一样的麻木。
秋日枯枝般的手指缠绕上太平间白布下面苍老的手指:“妈,您竟然走在我前头了。”
陈婧弯下腰,女人身上很浓郁的死味就进入她的鼻腔。这股死的味道由医院终年不更换的消毒水味和药味以及躯壳内日益衰竭的器官组合在一起,陈婧习惯了这股味道,无法评价它是否好闻。但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亲近的母亲的味道。
“妈妈,你别太难过了。”
陈婧的奶奶是在周六晚上死的。
她一个人在家,洗完澡吹干头发之后的习惯是喝一杯白酒以便入睡。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只是白酒还没有倒好,她就突然倒在桌子上,此后再也没有醒来。
每天和她打招呼的邻居在周日上午没有发现她。邻居几乎没有犹豫,回家拿起电话就打通了陈婧的手机。
陈婧赶过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死了。
她素来钟爱的白酒瓶翻倒,白酒流了一桌子,奶奶全身都是浓郁的白酒味道。
‘真可惜啊。’陈婧想,如果奶奶知道了一定会很心疼的。这是她最喜欢喝的二锅头。
她和邻居一起确认了死讯,原本可以直接在家里请‘一条龙’的人上门来收拾。可是陈婧想到自己那个永远离不开医院的妈,还是麻烦了一趟救护车送到太平间。
推着妈妈从太平间走出来,陈婧被一阵喧闹吸引了注意。
“……我是不可能带你在这里治的!你有病就死!不是三年前你就跟我说你死了吗?你可终于要死了啊!”年轻的女孩子,五官深邃,冷艳的像是手术刀刻出来的精美作品。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好听。
和她对骂的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男人长得很黑,五官和女孩子有几分相似,但像的不多。只是说出来的话倒是和女孩子有相同的不饶人气势:“你是我女儿!你拿钱给我看病天经地义!老子把你养这么大,现在到用你的时候了,你想跑?!”
陈婧一面觉得这个女孩子眼熟,一面加快了一些脚步。她不想让妈妈听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她怕妈妈会多心。
一旦妈妈多心,她就会拉着陈婧一次又一次地说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活够了,你不要再往医院里交钱了,妈妈不想再拖累你。
陈婧不是没有过真切希望妈妈去死的时候。
每当医院的账单寄到家里,奶奶对着账单叹气的时候;每当陈婧去拨爸爸那打十次都难接通一次的电话要住院费的时候;每当陈婧放学必须要去医院接替奶奶照顾妈妈,年幼的她翻不动妈妈身体的时候;每当妈妈无缘无故大发雷霆之后又抱着她痛哭的时候……
很多很多的时候,陈婧都真切的希望妈妈能够明天就死,下一秒就死。
可是当妈妈真的向她诉说自己想死的愿望,陈婧又痛苦地希望妈妈赶紧停下,不要再说。
她的心随着母亲的话语真心的揪起来,疼得喘不过气,直掉眼泪。
那时妈妈就会泪眼婆娑的可怜她:“你是好孩子,是有孝心的孩子,你要是没有出生在我们家就好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陈婧反复地在心里询问,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陈婧把轮椅推进电梯里的时候,身后喧闹的吵架中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好了!有话回家去说!”
陈婧回转身体,面向电梯门。电梯门缓缓关起来的同时,裴南山穿越人群走向喧闹的中心里去。
裴南山换了一个发型。不知道是她们没有见面的哪一天,裴南山把长发剪短了,又烫了,蓬蓬的云朵一样顶在脑后,小学生似的。
原来她在这里。
电梯门合上了,映出陈婧没有笑意的笑脸。
那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又失去联系。
陈婧和赵宇杰分了手。
这段经历她在和苏乐然见面的时候说了。一开始彼此还兴致勃勃,毕竟好久没有遇到捉奸在床的戏码。苏乐然和她的男友从高中开始就异常稳定,尽管时常吵架,但从来没有分手过。这份感情在她们三个人的友谊里堪称奇迹。
不过说着好久没有遇到捉奸在床,其实上一次遇到同样事情的还是陈婧。
陈昕怡是她们三个人里最干脆也最娇贵的,向来只有她分手,没有别人背叛离开。
陈婧说着说着又觉得干巴巴的,了无趣味,最终草草收场,苏乐然也听的意兴阑珊。
最后还是免不了询问那个绕不开的人。
“裴南山最近在忙什么?”陈婧手里的搅拌棒搅拌着面前的苏打水饮料,细长的玻璃杯里薄荷叶和柠檬片晕头转向。
苏乐然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你们不是有联系吗?”
“我奶奶死了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陈婧把搅拌棒从杯子里拿出来,给薄荷叶和柠檬片留下一口气,“她好像很忙。”
“是有点,但也不算。”苏乐然用手背撑着下巴,“她朋友的爸爸之前生病,前几天刚刚没了,她回老家帮着忙葬礼呢。”
“哦……”陈婧没有什么语气的应了一声,“她老家是哪里的?”
“丘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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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阴雨
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陈婧看着丘市湛蓝的天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丘市在很长一段时间乃至如今都是经济发达的城市,只是贫富差距过于巨大,以至于市中心繁华的像座不夜城,而市中心边上的西城区落魄老旧,像被人遗弃的孤儿。
因此当陈婧走出火车站时没有察觉出二月或者十二月对丘市的影响。她只惊叹于丘市马路上那么多的汽车,震撼于丘市的大公司楼层那么高,直冲云霄,不知道这栋大楼的董事长是不是在云里上班。可是等出租车渐渐行驶入西城区,她看见街边两侧露出嫩粉色花朵的桃花,小区门口错落有致造型各异的茶花,空气中都带着各色花香。
陈婧在墙皮斑驳脱落的老居民楼里找到熟悉的亲切。
她在自己订的宾馆门前的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馄饨。
青菜猪肉馅儿的,馅料很足,一个个都像是大肚婆,只不过肚里含着的是滚烫鲜香的肉馅和汁水。
陈婧原本没有感觉饿,一口咬下去之后没能停下来,一整碗八个大馄饨下肚,胃填满了食物,手脚填满了暖意。
她在冬末的丘市街头行头,这里还留着九十年代的感觉,但其实陈婧说不好九十年代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陈旧——陈旧就会给她带来九十年代的感觉。
她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要来丘市。
男友跑了,工作丢了,陈婧走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根本无法预测下一步的方向和风景。
她口袋里还有一点钱,不多,但也不少。足够她在看见前面的音像店时毫不犹豫地踏入,二十分钟之后捧出一张据说是“全国都没有办法再找到第二张”的张国荣的专辑。
专辑收进随身背着的包里,陈婧觉出自己的行为越来越偏离常态。
她知道店主在骗人,知道自己从前不会买必需品之外给生活增添色彩的娱乐品,也知道自己从不听张国荣。
听张国荣的人是裴南山。
在她家的时候,裴南山也不全是在看动漫。有时候会做一点工作上的事情。陈婧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是在忙碌时,裴南山多数时候会配以张国荣的歌做背景音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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