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人马有一瞬间交错而过,如疾风中劲草倾倒,马匹在扼勒之下有力地停止,然后踏着小步转身。
三人中后两名是侍卫。最前的老者精神矍铄,鼻若鹰钩,松弛老态的颊垂下,宽薄的唇更增长了冷薄精练的气质,正是坤山凤王万俟励。
“屠宫主,本王很久没有这么尽兴纵马过了,紫微垣宫三大马场出的骏马果然不同凡响!”
屠征淡淡笑道:“卖给朝廷的马,紫微垣宫岂敢用劣马充数。不过马种还是朝廷的原种好,像王爷看上的那几匹照夜狮子,都是王上转赐的。”
“既然如此,本王倒是领受得有愧了。”
“王爷喜欢就好。”
明明是谄媚的话,由屠征口中说来却像大方交易。
万俟励哈哈一笑,转头对上了月向晚的目光,神色收敛下来:“这位是”
屠征道:“王爷想见的人。”
万俟励怔了一怔:“你你是吹潮的女儿?”
万俟吹潮正是月向晚母亲的闺名:“外公。”她轻声喊,心里实在激不起什么亲近感情。
万俟励来回扫视了她与屠征并骑的模样,又看到她的少妇装扮,不禁大笑:“好、好屠宫主,本王的孙女跟外孙女倒都是一样的!”
什么都是一样的?月向晚不解地看向屠征,而他只是笑着,并没有解释。
“最后一次见你爹娘跟你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变更如此之大,再见你,外公倒是差点认不出来,你长得不像你娘,像你爹。”万俟励让马缓行至她身畔,三骑并走,侍卫留在了身后。
“外公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向晚一眼就认出来了。”见过坤山风王的人,的确很难忘掉这张独特的脸。
“十年时间,外公也老了。”他叹了一声“五年前你爹一死,本王就派了不少人到北地去找,但你们母女却音讯全无。要是当时接到了,你娘就不会这么快走。你们从小都娇生惯养,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吧?”
“苦是不少,但还好碰上的都是些良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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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照顾我们。”她笼统带过,不想提及自己违背母亲意愿,私下嫁了个江湖小卒的一段过往。有些事,有些感情,她刻骨铭心,他们却未必懂。
“当时,想必你娘让你带着霜河九星珏来帝京找外公吧?你又怎么碰上屠宫主的?”他掏出袖中的霜河九星珏。
她呆了一呆,随即明白万俟励是误会她嫁了屠征了。
正犹豫时,屠征接口道:“她是在被流民踏伤时,被宫里的人救回来的。那时我想纳她做侍妾,还被她骂了一顿。直到见了霜河九星珏,才知道她是北天王族的公主呵,不愧是王爷的外孙女,虽然落魄,王族的风范与傲气却是不减。”
“那也得多谢了屠宫主的成全,本王祖孙今日才能相见。”似真似假地捧了人一番,万俟励笑笑,老谋深算的他对其中的疑点也只字不提。只要紫微垣宫与坤山凤王的联姻结果在便好,过程如何他都不想去费神。
“你这沉静的性子倒跟你娘有点相似。”他将玉珏递向低头不语的月向晚,道“万俟一氏原是前朝帝族,霜河九星珏是几代王族的徽志,本王之所以将它给了你娘,不是因为你娘是本王惟一的一个女儿,而是因为你在抓周之时紧紧抓着它不放。看来命运如何,老天自有安排了。”
紫微垣宫的壮大已渐有取代王朝之势,若真有一日屠氏成王,北月与万俟的神话也会因此改写。意味深长的话中希冀已是赤裸裸。月向晚望着他的脸,心头忽地一阵悲哀。王族血亲之间少有真情,儿女都是巩固地位的工具,权势才是工具存在的最大价值,勾心斗角已经纠结于骨血当中,不讲情义才是正常。
只是,万俟励这次的希望怕是寄托错了,她学不来这样的“正常”见过了一回亲人,却让她的心更冷。
几匹出群的马从近旁奔过,马鬃飞扬、神态自由。
回转展目,胸怀也随着与天相连的无涯而广阔。身前是一条汹涌大河,自百丈外苍苍隐隐的连绵山脉处来。浓白的水连着山,浅青的山连着天,空蓝的天连着云,云仿佛又是浓白的水。
“这样的景致一生见一次,便可忘却十年尘世苦楚啊。”万俟励感叹。
屠征微笑:“王爷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好了。紫微垣宫便是王爷另一府宅。”
“那这府宅,对本王这样的老朽而言,也未免太折腾老骨头了些。”万俟励也笑了,以鞭指着大河道“屠宫主,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大霜河吧?”
“大霜河从山外过,这山围内的河段是小霜河,源头在山间。”
“哦?”万俟励唤着月向晚“晚儿,这条河就是几百年前采到九星珏的地方。河水源头又高又急,一般玉都是在急流冲到的两三百里外采的,只有这霜河九星珏在原产处采到,折损了不少好工匠。”
小小玉珏上凝聚了无数日月精魂。
“今日一游,本正倒想见识见识小霜河源头的湍急。不知屠宫主意下如何?”
屠征扬手,马鞭在空中挥落长弧:“王爷请”
“驾!”马如离弦箭般射出,沿着河滩狂奔。
喧哗的水、喧哗的马、喧哗的人,一切是藏在大平静下的生动,月向晚忽然觉到一阵心悸。不是马的狂奔带来的猛烈心跳,而是像一根针,轻却尖锐地刺人:“啊”她失声叫了出来。
屠征猛然回头,突然间脸色也变了。
“王爷,小心刺客!”两名侍卫抽刀上来,替万俟励挡开箭矢暗器。
刺客显然是冲着屠征来的。剑一出鞘,凛冽寒光便绞着短促的惨叫溢开。凶狠地手起剑落,艳红的血沾满了他的白衣,也飞溅到了月向晚的脸上。
她身下的马急促地喷着气,突然一声长鸣,受惊地往前方突围而去。
屠征不停歇地挥着剑,杀开血路,朝她追了上去。暗器破风而来,他低身一伏,以剑背挡去,只听身后惨叫,他的脸上微微一痛。
“勒住缰绳,停下来!”他喊着,与她的马忽前忽后比拼似的并驰。
“停不下了!”疾风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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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声音消散,连眼睛也睁不开。
马脱出控制地往前狂奔,盲目得已经失去了方向。
他望向前方,脸色变得雪白,狂叫道:“跳、跳马、快跳!”
她死命抱着马,身下飞掠过的尘土乱翻,根本什么也分不清楚,她怎么敢跳!
他眯眼望着越加分明的河岸地势,忽一咬牙,猛地收缰在马背上一按,飞身往她的马上扑了过去
轰隆隆的巨响伴着水声,她上一刻还碰触到了他的手臂,下一刻已临空落下。粉身碎骨般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还没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惊恐的抽气已从她的喉间爆裂出。在踏空坠落中,她没有看到他诡谲的眼神,只看到黄尘弥漫里血淋淋的大马轰然倒压下来,她被一股大力推开,滚到了河岸的最边上,半身之下是几丈深的乱石急流。
“你”她惶然回首,只望到他被压在马下,白衣上无一处不是艳红。
天璇堂殷翱接到密令,强押着“不死医”夏徂秋连夜赶上紫微垣宫。
空旷的宫室里,屠征已经醒了,殷翱尤自坐立不安。
“区区一匹马,怎么会弄成这样?”知悉了前因,这后果更让人难解。
夏徂秋头也不回地怒道:“要坐着就给我坐着,要站着就给我站着,坐坐站站的叫我怎么查看伤势?”把被人强抓来的窝囊气发泄在伤处。
屠征面色一白,冷汗流了下来,但仍旧未吭一声。
殷翱见状,不满道:“你不能轻点吗?”
“嘿嘿”夏徂秋冷笑“捉骨捉骨就是要用力,不用力怎么捉?!我就这手法,不满意你找别人医去!”
要是秦神医还在宫里,今日他岂用得着看他的脸色:“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医,出一点差错,我叫你‘老不死’变‘不老就死’!”
恐吓他?手下的劲力加了三分。
屠征开口了:“要我痛死了,下任宫主会不会让紫微垣宫当你的葯圃还是个问题。你若舍得拜月太液仙草为他人所有,尽管下毒手好了。”
劲力不觉减了:“要不是看在那些葯草的分上,我才懒得理你的死活。要我来医治这市井大夫都能医好的断骨伤,简直是有辱我的名声!”
“哪里是有辱你的名声?”屠征笑得奇异“我还要借助你的名声。经你手的伤者病者哪个不是死里逃生的,就让它传出我屠征伤重的消息好了。”
“我看你身子没事,是脑子有病!”夏徂秋吹胡子瞪眼。
殷翱皱眉:“征儿,你知道这样做后果是什么吗?”群龙首若失了掌控的能耐,紫微垣宫内的波动将引起江湖乃至整个王朝的騒乱。
屠征只是淡淡地将头往后一靠:“我知道,义父。所以我要你先把屠战找回来任代宫主一职。”
“你想退隐?”殷翱开始摸不清他的想法。
“怎么会?!”他嗤笑一声“屠战当不当得来这个宫主,你我心中有数,我又不是真的伤重无治,让他暂代只是为了稳定人心。”
“征儿,你到底摆的什么迷魂阵?”
屠征的房门连闭了三日。
当夏徂秋出来时,有人禁不住悄声询问。
“没救了,废了!”夏徂秋气急败坏,被烦得甩袖而逃。
一时间几人偷笑几人忧心。
而月向晚封闭的耳朵无从探知一切事态,心也只能矛盾地悬在半空。
自西北草场回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屠征,先是被责难地隔离在外,再者她自己也提不起去承担后果的勇气。
从头抗争到尾,长望久盼的事终于在屠征的一声令下后实现。
坤山风王见过了,也该是他放手让她离开的时候。
他还能下令,伤势应该不碍事。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可下山的脚步没有一步走得踏实。每一处警哨守卫,如临大敌般草木皆兵。
“戈夫人,当心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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