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人都到眼前了, 童少悬和葛寻晴还并髻发愣。
烧鸡放在木桌上,唐见微温婉娴静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询问童少悬:
“夫人, 这位是?”
没等童少悬介绍,葛寻晴往前迈了一步, 平日里又甜又清脆的声音不知为何故意压低了一些,眼睛也宛如抱恙,刻意眯起,浑身充满了“你看看我可是位熟女”的言外之意:
“吾乃长思的同窗,姓葛名寻晴,见过嫂子,嫂子可以叫我仰光。”
童少悬暗暗乜她俩一眼。
一个喊夫人一个喊嫂子,一来一回倒是熟识的很……
显得童少悬这个当事人反而像个外人。
“仰光。”唐见微亲切和蔼地称呼了一声后,也自我介绍了一番, 不过她没有说出表字来。
童少悬在一旁听着, 心里有些在意。
唐见微已经十七了, 转年十八, 居然还没有起表字么?
也就是说, 她并没有入仕的打算?
“仰光是来给阿念送功课的吧?”唐见微招呼她一同坐下, “既然来了,便在此吃晚膳吧,我去拿些膳具来。”
葛寻晴还没说“好”,童少悬先帮她拒绝了:
“一会儿就宵禁了,她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
唐见微眨眨眼:“若是回不去便住在这儿, 正好可以给你详细讲讲今日书院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童少悬悄悄拉了拉她的裙摆, 她俯身过来。
童少悬道:“你如何擅自做主?”
唐见微说:“读书可是头等大事。”
“你……”
唐见微不和她在小事上纠缠, 笑脸依旧, 迅速换了个话题:
“你要甜口的蘸料,还是咸口的蘸料?要配面食还是米饭?我去帮你准备。”
“不用了,我自己……”
童少悬就要站起来的时候,被唐见微轻轻点着肩头,带了回去。
“你别去了,有客人在你便留下来招呼客人。而且你伤还未好别四处奔走,交给我不好吗?”
童少悬被迷惑了。
虽然她亲眼见识过这个女人是如何的表里不一,可当她自己是局中人时,也极其分不清真伪。
她看不出此时唐见微忽然的柔情是在打什么算盘,想要从葫芦里卖什么药给她。
莫非还是因为那日救她的事?
“我吃甜口的,要米饭。”童少悬说,“劳烦。”
“好的。仰光你呢?”
“我也要甜口的,要米饭!我们夙县人真是离不开米饭。”
唐见微迎笑道:“那正简单,米饭已经煮好,我去盛了就来。阿念,我去去就回。”
唐见微每说一句话便看童少悬一眼,每做一件事都会跟童少悬交待一声,在她同窗面前给足了她面子,就差将她当太上皇一样的供起来了。
童少悬被她哄得又别扭又舒服,不知道作何表情才是,只对她点了点头。
唐见微去拿调料和米饭了,她前脚一走,葛寻晴后脚便惊呼一声:
“长思!你真不要脸!”
童少悬:“??”
“还没真的过门呢,就将你伺候得这么好!若是过门了,你还不坐享椒房之宠,无疆之休?”
“来来来,擦擦口水。”童少悬将她的手绢扯出来,往她嘴角抹。
“嘁!”葛寻晴将她挥开,“都恩爱成这样了,还说不对付,我看你就是来显摆的。”
童少悬乐了:“是是是,我是来显摆的,那你就是特意来找显摆的。姜太公钓鱼还需要个鱼钩子,我钓仰光连钩子都不用,仰光你自己从水里往上蹦,这能赖得着谁?”
葛寻晴气急败坏地捶了她一顿:“你就这张嘴讨厌!唐姐姐那么温柔,岂不被你欺负死!”
“我欺负她?好大的口气,我怎么可能欺负的动她?她不一刀了结我的性命,已经是感天动地了。”
“咦?看不出来,美人竟这般凶残。这么说来你这伤是被她虐待的?”
“……你又想哪儿去了,不是。”
“那是怎么弄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与唐见微无关,你怎可如此想她?”
葛寻晴:“??”
你俩的感情到底好还是不好?
唐见微很快就回来了,手中还有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有三份蘸料,两碗米饭和一碗面。
葛寻晴“咦”了一声:“嫂子喜欢吃面?”
唐见微道:“我是北方人,自小习惯了以面为主食。”
葛寻晴没去过博陵,听唐见微这么说,有些难以想象。
在她们夙县人看来,主食除了米饭之外再无其他,面也是配菜,加入调料的面条可以和米饭配合食用。
说到南北差异,葛寻晴来了兴致,对唐见微问个不停。
问她博陵风土人情,问她京师的壮阔,问博陵的年轻人都是如何娱乐……
总之,之前问童少悬而没能得到答案的事情,她统统都向唐见微堆了过去。
唐见微也十分好脾气地一一回答,言无不尽。
唐见微一边解答葛寻晴的好奇,一边有些苦恼。
东院里小小的小木桌有些腾挪不开,放不开这么多碗盘。
本来这木桌子木凳子就是用来饮茶的,平日里并不承担三餐,童少悬进食不是在饭厅就是在自己的卧房,从未在院子里用膳。
唐见微手里还端着木盘,有些费劲地将碗碟重新排列,动作缓慢细致,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装了料汁和鸡油的碗盘撞翻下去,洒谁一身都不好。
童少悬见她摆放得很困难,便摸到了桌子的下方,从下翻起一面扇形木板,咔哒一声,与四边形的木桌完美拼接在一起。
唐见微“咦”了一声,这和她突然成精的推车的机理,几乎一模一样。
咔咔咔,木桌其他的三个角也都拼接上了相同的扇形,一瞬间原本正方形的小木桌变成了一面圆形的大木桌。
唐见微有点懵,而童少悬和葛寻晴似乎对此事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惊讶,她也不便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有序地将碗碟调整好。
葛寻晴也识得这烧鸡:“这是刘傻子烧鸡?这时辰可不好买,嫂子是提前去侯着了吗?居然还是热乎的?”
这只烧鸡也是唐见微自己烧的。
今天不知为何天气格外热,坐在火炉边上候着烧鸡,惹得唐见微一身的汗。
方才刚来的时候的,鸡皮上冒着油花,认真听还能听到滋滋作响的声音,而唐见微的脸上被烤出一层不自然的薄薄红晕。
因为即将入夜,四周只有纱灯的火光,故童少悬和葛寻晴都没察觉。
唐见微也不拆穿,帮她们把鸡撕开,童少悬和葛寻晴一个人一个鸡腿,放到她们的蘸料碗里。
“是我托下人提前去排队买的,这天气也不容易冷。你们尝尝看蘸料的味道如何?如果味道太浓吃不惯的话,我再给你们重新调。”
葛寻晴看了眼碗中的鸡腿,被烤得暗红发亮的鸡皮被撤开,露出皮下白嫩嫩还在流汤的鸡肉。
葛寻晴食指大动,捻了鸡腿前端的骨头,将鸡肉在料汁中浸了浸,咬下一口,细细地咀嚼。
但凡是夙县本地人,没有不知道刘傻子烧鸡的滋味何等美妙,她也不是没吃过。
可是嘴里鸡腿的滋味与她曾经吃过的有些不同。
鸡肉里的汁水被脆嫩的表皮紧紧锁住,葛寻晴都不敢撕扯得太用力,生怕一口咬下去,鸡肉的汤汁会流得满手。
不仅不雅,也实在太浪费了。
鸡肉多汤爽滑,鸡皮也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二者与那放了糖和蜀椒,有些甘甜又有些辛辣的蘸料融合入口,复杂又十分妥帖的层次感迅速将味觉惊醒。
“太好吃了!嫂子,这蘸料和烧鸡当真绝配!”
葛寻晴吃得满口生香,方才还在装成熟,此刻鸡腿入口,立即被打回原形。
用蘸了料的鸡肉配合米饭一同扫入口中,本来就上了一整天课的葛寻晴两三口就吃掉了半碗饭。
这场面若是被她阿娘瞧见,定要训她一顿,说她举止粗鲁。
可是美食当前,她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的。
似乎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鸡,甚至连米饭都比她家的好吃,又香又糯,颗颗饱满分明。
葛寻晴只当是唐见微将刘傻子烧鸡稍微改良一番,配上了料汁,才会让她吃得这般兴奋。
而童少悬刚刚吃过正宗的刘傻子烧鸡,且只吃了一口就觉得没滋味而吃不下去,如今咬了一口唐见微带来的鸡腿肉,便愣住了。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上次唐见微赔给她那只烧鸡也是相同的味道。烟熏味浓郁却不过分,从鸡皮渗入到了鸡肉里,整只烧鸡无论从里到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恰如其分。
多一分太腻,少一分寡淡,这份香味正是让童少悬魂牵梦萦的香味。
童少悬已经确定,这不是刘傻子烧鸡,而是出自唐见微之手。
她早就该想到了,唐见微最令人称道的,除了美貌、诗赋、六艺之外,厨艺也相当了得。
长孙岸跟她说过,长公主喜欢吃,能够在她身边侍候的人,除了是长得貌美的小娘子之外,厨艺也需精湛。那日赏春宴,唐见微似乎还掌管着后厨,看上去像是总厨。
原来她亲手烧制的鸡,比刘傻子的还要美味许多……
葛寻晴还在称赞刘傻子看上去傻,手艺可一点儿都不含糊。
童少悬不太乐意,便说了实话:“这烧鸡可不是出自刘傻子之手。”
葛寻晴和唐见微同时看向她。
葛寻晴“哎”了一声:“不是出自刘傻子之手,那是谁?”
童少悬问唐见微:“这是你做的吧?”
葛寻晴:“?!”
唐见微笑说:“你们觉得好吃便好,谁做的又有什么关系。”
葛寻晴:“!!”
童少悬:“所以之前那只烧鸡,也是出自你手?”
唐见微甜甜一笑:“上次的好吃还是这次的好吃?”
童少悬被她问得有点羞赧,低头扒了一口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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