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童少悬似乎有心事。
书院新来了位女先生, 姓孟,四十出头,据说是研读《老子》的大家。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孟先生一来便开始考校诸位,打算摸一摸学生们的水准。
最先被抓起来考校的便是童少悬。
整个学堂的人都等着看好戏,结果童少悬站起来和孟先生一来一回倒是顺畅, 孟先生很满意地让她坐下了。
这便结束了……
童少悬居然没反问回去?不太像她的风格……
有一份先生学识排行在白鹿学院女部这边流传甚广, 排行的评定标准便是能和童少悬拆上几招。
到现在为止,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孔先生, 孔先生曾经创下一项了不起的记录, 与童少悬对拆四十五招而不落下风, 一时间被传为美谈——
虽然孔先生知道之后并没有多愉悦, 反而被这群目中无人的学子们气得半死。
第二位的是董先生,二十三招。
再后面的全都是在十招以内就被问懵的。
葛寻晴下了五十文钱的赌注,就赌孟先生过不了十招。
她对童少悬非常有信心。
谁能想到,结果居然黄庄了……
整个学堂的人都在默默注视童少悬。
童少悬怎么了这是?
童少悬坐在案几之后, 昏昏沉沉。
昨晚没有看书也没有睡好, 就连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机构图拿到了手中,也一条线都没走完。
毕生志向么……
唐见微肯定有她的志向,看她做一手好菜又雄心勃勃地开店, 便知道她心里一定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而我呢?
别人都说我聪明, 过目不忘, 又得到了先祖的庇佑,能人所不能。
可是, 让先祖的向月升重现天地就是我的职责吗?
我就一定要入仕为官, 出将入相, 佐明主抚国家吗?
想做什么, 成为什么样的人,似乎一直都是周围的长辈在说,在引导,在教她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童少悬自己心里对她这一生并没有清晰的规划。
因为她知道,现在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从阎王爷那边借来的日子了。
她随时都有可能死。
散了学从书院出来,没有跟葛寻晴她们一块儿走,她今日想要独自一人待会儿。
山中有一条通往山底的轻快小溪,常常有山雀和松鼠来这儿喝水,十分隐秘,只有她和葛寻晴知道此处。
已经入冬,这儿的树叶也落了不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挺暖和。
童少悬寻了一处有阳光的地方,躺在树叶之上,闭上了眼睛。
她能听到流水声,虫鸣鸟叫声,还有落叶缓缓落下的声音。
若是有一日她死了,被葬在山中,这些声音是否会伴随她永生永世?
从前从未对死这件事情有如此之深的感触,她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如今,似乎死亡就在她伸手便会触碰到的地方。
死是什么感觉?
永远不会思考,永远睡下去。
永远的寂寞,永远的万籁俱寂,永远都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是这样吗?
思索着死亡之感童少悬,在阳光的温暖下,渐渐地渐渐地……睡着了。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里,身子跟随马车颠簸,摇摇晃晃。
她想要站起来,却感觉脑袋比石头还沉,幸好枕着一个柔软的事物,倒也不算太难受。
周围似乎有人,她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分辨出这是谁,居然很困难。
脑子里有千思万绪,却一根都抓不住。
童少悬猛地咳嗽,身边的人靠近她,轻声道:
“醒了?”
童少悬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有个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看不太真切,却挺熟悉。
“你怎么一个人睡在山上?大冬天的太阳一落山,那儿有多冷你不知道么?要是冻出人命,你是想我还未过门就守寡?”
唐见微看着这位“霸道”地枕在自己腿上的姑奶奶,果然情况不是太好。应该是着了山野寒气,这会儿脑袋烫得很。
本来她是想要去找童少悬理论关于她大姐一事的,结果等了大半天人也没回来,可把她耶娘给急坏了,立即叫人出去找,唐见微也跟着一并去了。
童家人兵分几路,她和童博夷往书院去找人,到了书院,学堂的人早就走干净了,抓了两位住宿的学生,学生说童少悬她们散了课便离开了,不在书院。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童博夷着急要下山,沿着她回家的路找人。
唐见微却道:“咱们来的那条路就是她回家的路,一路上并不见人,说不定她没有走这条路回去。”
“那她会去哪了?”童博夷心急火燎,“平日里的上学放学都很准时,要去什么地方也都会提前打个招呼,阿念不是那种一声不吭让家里人替她着急的人。”
唐见微站在书院门口思索了片刻,问童博夷:“今天她上学的时候,那只小绵羊是否也跟着?”
“你是说书兜子?”童博夷回忆道,“今日我在府中见到了季雪,季雪若是没有跟着她的话,她应该是带上了书兜子帮忙装书卷了。”
“那就好办。”唐见微指着脚下的石路,“咱们就沿着路往下找,重点寻找石路之外的泥土路上有没有车轮的痕迹。那小绵羊装着沉甸甸的书卷,从土路上碾过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的。若是没有车轮印,说明她的确是下山了。下山之后便都是土路,小绵羊的车轮印又细又窄,很好分辨,即便被马蹄和人迹覆盖有些模糊,但只要找到蛛丝马迹一定能够清晰辨认。”
这地儿没有案,童博夷只能拍着自己的脑袋叫绝:
“妹妹可真聪明!走!咱们这就去找!”
若不是昨晚童少悬情绪反常,唐见微也未必会觉得她有可能在山中徘徊。
果然在半山腰上找到了小绵羊的车轮印,沿着清晰的车轮印便寻到了童少悬。
看见童少悬仰面倒在野地的时候,童博夷一颗心差点就地吐出来,唐见微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围过去一探鼻息。
还活着……
可真是要被她吓死!
人还有口热乎气,可怎么叫都叫不醒,唐见微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碰,意料之中,烫得能直接烙鸡蛋灌饼了。
“她睡着了。”唐见微很快下结论,“估计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在这儿晒太阳,觉得暖和,不知不觉睡着了。睡觉的时候被邪风吹了一遍又一遍,还没等醒来就病倒了,当真一气呵成。”
童博夷:“……先别说这些了,快快将阿念带下山去吧。”
童博夷把妹妹抱起来下山去,唐见微对着那只微笑着的小绵羊有点手足无措。
这玩意儿怎么动来着?
唐见微绕着它转了三圈,也没找到可以教它自行动起来的机关。
她怎么会想到机关就在那短短的羊尾巴上面,只要将木球做的羊尾巴往外抽个十几下,它便能自行前进。
可惜她对机巧一窍不通,根本就没往那羊尾巴上想。
幸好书院的路是倾斜的石路,而不是一节一节的台阶,不然的话她真得扛着,将小绵羊给伺候下去。
书卷就重得够呛,那小绵羊也不轻,唐见微又是揣又是拦的,好不容易将小绵羊弄下山。
童博夷将妹妹抱入马车之后,再来抱小绵羊。
他在车外驾车,车厢里只有唐见微和童少悬。
童家的马车也很狭窄,让人伸展不开。
双轮马车还特别颠簸,童少悬本来好好地靠在那儿,一颠簸身子软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躺在唐见微的大腿上。
唐见微也没什么意见,就让她躺着好了。
现在这种状态就算爆捶一顿也捶不醒她,枕就枕吧,只要能活着回去就行。
还没到童府,童少悬在半路就醒了。
唐见微在说些什么她完全听不明白,甚至连眼前的人都没有认对。
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偶尔从颠颤的布帘之外透进来的光,童少悬抬起手,手指慢慢地伸向唐见微的脸庞。
唐见微冷着脸:“这是作甚?”
童少悬说出了四个字:“仙女姐姐?”
唐见微:“……”
真是没脾气。
为什么这回没有上妆也会被认错啊?
不对……唐见微心想,不是认不认错的问题,她也没认错,一直以来都我本人。
“是你么?”
童少悬的声音几乎要被车轮滚动的声响给吞没。
“嗯,是我是我。”唐见微随口回应一句。
听到这句话,童少悬手上的动作反而停住了,慢慢降了回去,并没有触碰到她的脸庞。
唐见微撑着下巴看着腿上的人,闷声问道:
“怎么了?不是特别思念我么?怎么还缩回去了?”
童少悬眼睛还未睁开,车在土路上前行着,间或便会有一阵剧烈的震动,童少悬丝毫没有力气,差点被抛出去。
唐见微只好将她抱稳。
童少悬却按住了她的手,想将她往外推。
但童少悬本来力气就小,又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根本推不动唐见微。
唐见微不明白:“又做什么?”
“我……已经有了妻子。”童少悬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哦,也有可能有两个妻子。唐见微继续跟她对话,倒是想要看看她能说出点什么来。
童少悬似乎没有听到唐见微在说什么,继续自言自语:
“所以,我与你是不可能了。我有了妻子,便要对她一心一意……”
没想到昏着呢,思绪还挺正常。
一心一意么……
既然要一心一意,便不太可能再娶一位。
这么说来要将姐姐一块儿娶了这件事,应该是童府下人们瞎传的闹剧。
可源头在何处?为什么会这样传?
莫非童少悬本人不知道,是家中长辈的打算?
可宋桥不像是口蜜腹剑之人,那童长廷更是追随着妻子,对妻子惟命是从。
唐见微正想着,童少悬轻声地补了一句:
“虽然她并不是喜欢我,而是……”
唐见微:“?”
童少悬似乎又昏了过去。
后半句呢?唐见微没等到后半句。
“而是”之后她想说的是什么?倒是说完了再晕啊!
真是快要被她折磨死了。
唐见微思潮起伏不定,对着不省人事的童少悬道:
“咱们俩个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迫不得已才成亲的好不好?弄得好像我多忘恩负义一般。什么叫并不是喜欢你?好像你就喜欢我似的!”
偏偏又想到秋心所说,她喜欢我的诗……
唐见微陷入了沉思。
真是一颗让人琢磨不透的玲珑心。
唐见微立即决定,回头取消给东院送大餐,改成每天按三餐吃药!
什么烧鸡,不会再有了。
什么时候将身体养好什么时候再给吃的。
拖着病躯还敢睡在山里,给你能的!就你这样想要活到二十岁都是痴心妄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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