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县官家的驿站的确如吴明砚所说, 来来往往都是奔着目的地去的疾行者。拿着通关文牒和各类符牌到驿站歇脚,各有各的忙碌,自然也顾不上体面。往往连衣衫鞋袜都不脱, 倒头就睡,睡完醒来抹一把脸就继续赶路,可想而知这驿站之中的气味有多呛人。
一般女客是不会选择混乱嘈杂的官家驿站的, 但凡手头上有点银子都喜欢住在城内香软安逸的客栈。
但因为连县是洞春三县交汇的要道, 无论是往西去博陵还是往东抵渤海,都需要从连县走,所以此地的各大驿站和客栈爆满那是常有的事儿。
吴明砚说她没寻到客栈落脚,也很合理。
憧舟一路上安静地赶着马车, 狗尾巴草什么时候丢的也没发现, 早就背好的文章更是忘记在吴显容面前显摆, 自然也就没能得到夸奖。
到了驿站雨势渐大, 憧舟将马车停好栓紧在栓马绳上,张开油纸伞将车门打开, 牵吴显容下来。
吴显容裙摆在下车的时候稍微沾湿了一些,憧舟眼尖,立马将她的裙摆牵了起来握在手里。
憧舟虽然腿伤未好明白,走起来有些瘸, 但她个高手稳,撑起伞的高度很适合吴显容, 从来没有打到过她的额头。
她跟着吴显容走入驿站, 大门甫一打开, 里面浑浊的汗臭味和酒味, 连带着大堂内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吴显容身上。
果然全都是黑黝黝的商队和传信兵。这些赶路人全都灰头土脸一身的疲惫, 忽然见着个肤白胜雪浑身带着香气的女郎入内 , 目光一时间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对于这些糙汉走卒的目光,憧舟心里很不满。
总觉得主上姐姐被这些人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玷污。
同时她也万分警惕,左手握着合上的油纸伞,右手一直压在腰间的刀鞘上。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的刀会在第一时间挡在吴显容身前。
吴显容去询问是否还有房间时,憧舟依旧在观察周围。
当她的目光从角落的某人脸庞上扫过时,神情忽然一定。
那男人也在看她。
将手中的破陶碗放下之后,露出带着笑意的嘴,那看似商人的男子对憧舟挑了挑眉,目光向不远处的后院瞥了一眼。
憧舟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了过去。
“憧舟?”吴显容咳嗽着走了两步,发现憧舟没跟上去,便回头唤她。
憧舟立即回神,跟上来。
她俩的房间在二楼正对的那间,来来往往脚步声和人声都会从这处穿过,是二楼最吵的一间房。
但吴显容并不介意,将行装放下,被子铺展开,就要躺下歇息。
“门锁坏了。”憧舟想将锁扣给扣上,但对不到一块儿,似乎锈死了。
她对吴显容说:“我下楼问问。顺便打些热水上来。”
吴显容点了点头。
憧舟下楼之后,很快寻到了方才那个男人。
男人正在嚼着胡麻饼,见憧舟下来了,将胡麻饼一放,走到后院去。
憧舟跟着上去,穿过人来人往的水房,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你已有十日未有消息。”男人对她道,“吴氏此番来连县所为何事?”
憧舟不时往回看:“不知。”
“那就去探查。”男人的语气不容置喙,“主上不养闲人。你若再传不回有用的消息,后果你自行承担。”
憧舟心口一痛,问道:“我阿娘还好吗?”
那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留下一声冷笑,让她自己体会。
憧舟回到房内时心事重重,吴显容看她双手空空,问道:“热水?”
憧舟:“……”忘打了。
“门锁?”
也忘记问了。
“我这就去!”憧舟扶着腿快步再下楼,装了一盆子的热水上来道:
“这门锁坏了许久也没人修理,在这驿站都是来服役的,没人上心。也没其他房间可选了,只好委屈姐姐。今夜我便睡在门边,若是有人要进来,我立马就能察觉。”
憧舟将绢布拿出来投到热水里,在手中展开,轻柔地帮吴显容净面。
随后憧舟清理了床面,铺上自家带来的被褥,一切收拾干净之后才让吴显容躺上来。
“谢谢。”吴显容解下披肩的时候对憧舟说。
憧舟笑道:“这有何可谢的,是我该做的。”
吴显容实在太累,喝了牛皮囊里的药之后,憧舟给她剥了颗糖吃,吃完后很快入睡了。
原本吴显容是让憧舟和她一块儿睡床,但憧舟觉得和她同床共枕实在有违主仆之仪,无法接受。
吴显容知道她自小所受的熏染,也没再勉强她。
憧舟坐下,靠在合上的门缝之前,安静地凝视着吴显容,听她呼吸的节奏便明白她是真的入睡了……
憧舟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吴显容身边,于刻意调暗的烛火前不舍地看着她的面容。
吴显容似乎做了什么梦,梦呓含糊而激烈。
她又梦到了那些让她焦虑的事情。
虽说吴显容没有亲口提过,但是从其他的奴仆嘴里七拼八凑出了一些关于吴显容的过往,憧舟知道她和家里的关系似乎不太好,离开大族的庇荫,独自在外闯荡,必定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吴显容从来都没有说过,离开吴家也是毅然决然,但是憧舟知道她有在暗地里打听耶娘的身体状况。
来连县之前听说她娘老毛病又犯了,还特意让憧舟去寻了一位老大夫抓了药,没有直接送上门,而是交给她阿娘的亲仆,让那姑姑去帮忙熬煮、照顾。
一边是血溶于水的亲情,一边是自己的理想抱负和坚守,吴显容走得很艰难,憧舟对她的心疼随着对她的了解和情感的依赖,一发不可收拾。
姐姐……
憧舟想要触碰吴显容的睡脸,指尖快要触碰之时双目一闭,在心里深深一叹,将手缩了回来。
她站在床边不知想了什么,沉思了许久后,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旧木桌上。
憧舟轻声走向木桌,背对着吴显容,手中悄无声息地举动着……
门忽然吱呀了一声,还未等憧舟反应,手臂已经被擒住了。
“你在偷什么?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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