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的容貌藏在柔软宽大的风帽里,浅金色的吉光裘成了雪地里的一抹暖光。他们尚且看不清她是如何微笑,只听笑声悦耳,冰消雪融。
而距离她最近的小六看得清清楚楚,他精致的小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蹦出一个形容词,“甜、甜的。”
宫师傅最近闲得无聊,忽悠徒儿小六要学习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小六似懂非懂,这些天裹着他的小被子,漫山遍野地跑,尝尝这个,嚼嚼那个,苦的涩的居多,小六白白嫩嫩的包子脸皱成饺子馅。
小家伙都是偷偷趁着三师兄不在,将他的蜂蜜罐从床底挖出来,舀了一大勺和着温水喝,才算舒坦了。
这个行为习惯导致小六评价任何东西,都是从食物味道出发,比如说,大师兄是清凉略带辛辣的薄荷叶,二师兄是刚刚入味的鲜腊肉,三师兄是伪装成冰糖葫芦的黑心黄莲子,四师兄是嚼也嚼不动的肉骨头,五师兄是香名远扬的臭豆腐,七师弟是个头小小的灌汤包子。
师娘的笑是甜的,小六如此笃定地想。
小六又想偷吃三师兄的蜂蜜了。
“你想吃甜的?”
白衣师娘不解其意,随后便道,“那我吩咐厨房,让他们给你们煮点红豆圆子羹。”
是“你们”不是“小六”,小六听得不太高兴,凭什么,是小六想吃甜的,坏师兄竟然有份儿!
小六气呼呼,拖着师娘往前走,“师娘给我做衣裳!”不给坏师兄做,他们净会欺负小六儿!
秦棠踩着黑靴,走得衣袂翩飞,好不潇洒,“师娘也给我做一套!我的衣服都穿旧了!”
小六想到自己的帕子被坏师兄抢了,对方还时不时拿出两条帕子,一张擦脑门,一张擦脖子,两个擦汗动作同时进行,在师兄弟面前秀来秀去。
小六更气了,央求着琳琅,“小六好好比赛,师娘只给小六做。”
“啪——”
坏师兄仗着手指修长,往小六的脑门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嘣儿,抱胸嘲笑道,“年年倒数第一的家伙,也好意思让师娘给你做衣服,不怕风大闪了你的小舌头?乖,让师兄看看,你的小舌头还在不在,需不需要师兄帮你在地上捡捡看?”
琳琅意外看了看秦棠。
这个排行老二的小兔崽子在巫马琳琅的跟前恪守礼数,完全就是世家子弟温良恭俭、礼让兄弟的派头,从不当面挤兑师弟。
师兄弟经常打闹,但他们很有分寸,从不在师娘面前胡闹,像这样的掉马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秦棠接收到了白衣师娘的怀疑目光,顿了顿,若无其事将自己的温良师兄人设捡回来披在头上,虚伪道,“师弟,我跟你闹着玩呢,你年纪小,身量又不高,哪像师兄,年年窜个头,旧衣服赶不上长个子的速度,你要体谅师兄。师娘,师弟体谅我了,你就让我做吧。”
小六气急,抓住师兄的胳膊,张开满嘴白牙,直接逮了一口。
秦棠笑道,“师娘,你看,我没说错吧,师弟还小,要磨牙呢。”
小六牙口狠狠使劲。
师兄弟一路打闹到内院客房,裁衣师傅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子,见人和和气气地笑,用他庞大的肺活量,一口气叫全了七位公子。
众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架势,从小到大,一个个排队让老头子用皮尺丈量身体尺寸。
小六躲开了老师傅,扑到师娘身边,张开双臂,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师娘,给我量!小六要当未来擂主,替农家争光!”
师弟们纷纷怒目而视。
这小六,果然是白切黑的小圆子!这还能捡着机会向师娘表忠心!
他们开始反省,最近是不是对小六太好了。
琳琅将小圆子推到老师傅面前,严肃道,“师娘量不准,你听老师傅的话,等他量准数,师娘再给你做衣裳。”
小六很好糊弄,当即高高兴兴照做了。
白衣师娘环视一圈,点了个将,“怀贞,你过来。”
排在队伍后头的大师兄正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蛊虫看,冷不防被二师弟推了出去,他踉跄几步,将蛊虫收归袖中,从容站稳,恭敬地问,“贞在此,师娘有何吩咐?”
“你衣服破了。”
琳琅扬了扬下巴。
大师兄元怀贞傻了一瞬,呆呆低头,又呆呆摇头,“没有。”
琳琅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手指虚虚点着他的腋下,“是这里,把手抬起来,让我看看。”
面如冠玉的大师兄重走二师弟的老路,脸颊红彤彤的,“贞……贞回去缝缝。”
白衣师娘微微冷笑,“然后把你的手指戳成血马蜂窝吗?”
大师兄不敢吱声了,屏住呼吸看师娘拿出针线。不到眨眼的功夫,师娘便穿好了对他难如登天的针线,捏着他腋下衣衫,慢悠悠缝补起来。
难道世间女子之手,都是这般灵巧吗?一根针被师娘翻出无数花样来。
元怀贞看得入神,脑袋也越凑越近。
一旁的韦渊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到了十年前,妻子也是这般低眉敛目,姿态难得柔顺替他缝补衣裳。
“怀贞,你长得……跟你师傅一样高大了,身量也差不多呢。”
他听见妻子这般说。
大徒弟所站的位置,正是他当年站过的位置。
韦渊一时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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