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由头,那就创造由头,这也不难。”秦放鹤借着夹菜的由头,顺势摆脱苗瑞的铁掌,轻描淡写道:“据回来的使团说,高丽内乱,又因前番王子之一王焕主动留下为质,现任高丽王也不得不考虑我大禄的态度……”
董苍嗤之以鼻,“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巴掌点儿大的地方,还不如大禄一个省大,整日出那些幺蛾子!”
什么高丽王,说白了,就是个巡抚罢了!充什么大瓣蒜。
一语毕,抬眼就瞥见对面讨人厌的秦放鹤师徒正用一种惊奇而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差在脸上写一个“好家伙,你竟也会说人话!”
董苍:“……”
也就是父亲在场,不然手里这碗蘸料早兜头泼过去了!
嘿嘿,我赌你不敢!
秦放鹤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继续道:“贸然攻打,确实不妥,但高丽内乱,现任辅政王王芝与我朝交好,必然要请外援。我大禄以仁治国,邻国但有所求,自然不好回绝,说不得要帮一帮,助他们双方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大禄舰队还在高丽礼成港泊着呢!王芝求救与否,主动权根本不在他手上。
只要他“求援”,那么大禄武装登陆就名正言顺。
届时怎么帮,帮多久,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王焕有心计有野心,断然不可放他归去,既然如此,也不过从王氏一族中另外选一个木讷懦弱的孩童立为傀儡……
“王是我们的,一切就都好办了,届时广推汉学,大开口岸,设立大禄工场,开挖矿藏……就都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一番话说完,秦放鹤也将碗中腰花毛肚吃得干干净净,顺手取过杯壁上沁满水雾的果子露来喝,结果一抬眼,就发现众人正幽幽盯着自己。
你小子,好奸诈好邪恶啊!
秦放鹤沉默片刻,熟练道:“陛下说的。”
都装什么好人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董苍一声铿锵有力的“呸”,生动形象地表达了众人的心声。
五月初,卢芳枝以身体不适为由,主动辞去吏部尚书一职,天元帝应允,许其在家休养,但保留其首辅头衔。
端五过后,原吏部侍郎晋尚书,卢实出任吏部侍郎。
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元帝对卢氏父子“旧情未了”,而卢芳枝一招以退为进,也给了天元帝台阶 。
他出让了部分权力,换取了儿子的一线生机。
于是朝中针对卢家父子的弹劾,突然如烈日下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了。
有人说,这是卢实卷土重来的讯号,但作为他的同门,金汝为并不乐观。
天已经很热了,金汝为本人又怕热,更加难熬,饶是铜冰鉴内堆起冰山,他手中的折扇也未得一刻停歇。
金晖便知父亲的心乱了。
稍后有人送进来滴水葡萄和冰镇过的毛茸茸粉桃,金晖亲手切了,递给金汝为。
金汝为顺手插了一块来吃,冰凉柔韧的果肉略略抚平胸中燥热。
他又吃了一块,忽问:“你与秦放鹤相处将近一载,关系如何?”
金晖看了他一眼,明白弦外之音,“阁老果然不成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是帝师呢。
“眼下陛下顾念旧情,可……”金汝为忧心忡忡。
可朝臣们会同意卢芳枝父子善终吗?
阁老一度权势滔天,笼络了许多人,也得罪了许多人,那些反对派会放过他们吗?
死而不僵,死而不僵,可人走茶凉呢!
眼下董春明面上帮忙挽留,可背地里打的什么算盘,大家都心知肚明。
恶心吗?
很恶心!
明知政敌所谓的帮忙也不过是拉来做挡箭牌,可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份“好意”,只为那一点微乎其微的东山再起的指望。
卢实出任吏部侍郎,多好的位子,多高的官阶,但偏偏金汝为看了,胆战心惊,后背发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成败荣辱,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一道旨。如今陛下给得多畅快,来日收得也能多畅快,而今日卢实站得多高,来日跌得就有多惨……
皇帝身强体健,手腕强硬,臣子们能人辈出,才华横溢,而外戚势弱,三方角力之下,皇子们的施展余地便会被无限压缩。
自从卢实事发,除了正得宠的四皇子能顺着董春求情几句之外,余者都忙于自保,当真一点儿实质性的忙也帮不上。
三法司的会审还在继续,牵扯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要命,若陛下果然不打算深究,早就该下令停止彻查了。
可如今呢?什么都没有。
说到底,不过是现有的铁证不足以击溃阁老,所以按兵不动罢了。
他是阁老的门生,手上也不干净,即便没留下明显把柄,若来日阁老果然倒台,他也脱不了干系。
但有光不同。
他还年轻,手还没来得及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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