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兵不厌诈,此人只是想乱我方寸。
堂上那些白骨究竟来自何方,尚未可知。
甚至就算是又如何?那几人背叛了又如何?
几枚棋子而已。
你大禄,真的肯冒着丢脸、破坏规则的风险,再将罪名安在交趾头上吗?
不,汉人最看重颜面,他们不肯的。
电光火石间,双方都隐隐摸到彼此的底线,并迅速达成共识,初次交锋悄然结束。
陈芸没有继续追究,赵沛和金晖也没有继续发挥。
待仆从迅速收拾好乱局,乐师再次奏乐,舞娘重新起舞,宾客们便也再次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繁杂热烈的气氛重新笼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只是个开始。
因为始作俑者根本就不领情。
回到下榻的驿馆之后,金晖非但不道谢,反而开始对赵沛大加指责,怪他不够机灵,“我频频使眼色与你,若非你木讷呆滞,何至于此?”
赵沛:“……”
咱们俩什么关系,你没点数吗?什么时候到了已经能看眼色行事的地步!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金晖不屑冷笑,明晃晃嫌弃,“都是状元,怎么差这么多?”
当年他跟秦放鹤关系甚至更差,那是派系之间的你死我活!可那会儿都不用自己使眼色,对方就能猜出自己的心思,怎么到这儿就行不通了。
之前他只觉得秦放鹤可恶,如今想来,可恶之人更多可敬可叹可爱之处。
赵沛怒极反笑,坦然受辱,“不必你挑拨离间,我自愧不如,行了吧?”
无论曾经与秦放鹤有过何种龃龉、不和,平心而论,他确实佩服秦放鹤的能力。
一般人到了这儿必会见好就收,但金晖显然不在其中。
他斜睨着赵沛,理直气壮嗤笑出声,“本事不济,不过好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赵沛:“……”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不断在心中默念:国家大事为重,国家大事为重,个人恩怨先放在一边,先放在一边……呸!
终究忍无可忍,金晖的冷嘲热讽都消失在赵沛愤怒的拳头之下。
“啊!”
于是次日,当赵沛亲自压着金晖去向陈芸致歉时,后者依旧红肿的脸和鼻孔中堵着的染血布团就显得倍加有说服力。
饶是酝酿了一夜,怒气磅礴的陈芸对上,也无计可施:人家自己都先打了!打人不打脸,你还能怎么样呢?
话说回来,这位使团长还真下得去手,肿得这样高……对方愤怒而不甘心的神情也不似作伪。
是苦肉计么?
还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意图迷惑于我?
不,你们真是太小看我,小看一个女人了,我岂会轻易上当?
但无论如何,她到底还是对这二人又添几分忌惮,尤其是那个姓金的疯子。
陈芸善于揣摩聪明人,因为即便再聪明,对方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迹可循,完全可以通过摸索对方的出身、经历,揣测性格,再由性格和习惯预测行动。
但疯子不一样。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猜到疯子会干什么,敢干什么。
昨晚陈芸一夜未眠,反复琢磨天元帝派金晖前来的用意,因为此人看上去好像巴不得要开战,他的言行举止完全无迹可循。
陈芸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位赵大人约束,这个疯子完全可能上一刻还在笑意盈盈交涉两国大事,下一刻就会不知从哪里掏出匕首,暴跳行刺……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她毕竟还没有疯。
待赵沛和金晖离去,张颖从内室转出来,对陈芸道:“此番使团连同水军护卫在内,合计两千余人,如此来势汹汹,不知大禄皇帝陛下会开出怎样苛刻的条件,陛下还需谨慎应对。”
陈芸嗯了声。
他们对对手了解太少了,大禄的能臣强将也太多了些。
但对方却对交趾了若指掌。
此非吉兆。
见陈芸面露不甘,张颖宽慰道:“陛下无需多虑,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天意如此,如之奈何?”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地狭而民贫、国弱而少谋,能打的牌就那么几张,剩下的只能靠谋划,甚至是靠无赖。
陈芸站起身来,边踱步边疑惑,“此番使团前来,朕料定大禄必会漫天要价,一雪前耻,可为何此二人丝毫不见急色?”
今天来致歉,还真就单纯只是致歉,说完就走了?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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