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缘何这般区别对待?
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么?
但傅芝等人均与秦放鹤无甚私交,也不似赵沛这般直言不讳,所以只是憋着。
秦放鹤平静喝茶,“倭人卑劣,自有史记载便时常犯我沿海、掠我百姓,难道不可恶?”
“罢了,不过随口一问,你不答也罢。”赵沛对他显而易见的搪塞啼笑皆非,笑着摆摆手,“只莫要哄我。”
确实,倭国可恶,但说得不好听一点,周边哪个邻国又不可恶?凡有接壤者,哪个不是纷争不断,时有流血……
就连远在天边的西方诸国,不也时常于海上拦截我朝船队、陆上讹诈我朝商人吗?
正因如此,秦放鹤这种对倭国独一份的憎恶,就显得尤为突出。
“不哄你,”见他确实是一时兴起,秦放鹤也笑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对所有国家皆是一视同仁的厌恶。”
如此坦荡,倒叫赵沛不好接了。
恰好卜温从旁边经过,听见这话便是一僵。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错。
阁老从不掩饰主战的态度,看看如今大禄朝周边邻国吧,辽、金几近于无,高丽、蒙古、交趾亡国,西边有高原、山川阻隔,察合台汗国也算乖觉……
天大地大,唯我独尊。
接下来,轮到倭国了?
“不过若真要说厌恶,我不否认。”秦放鹤坦然道,忽对赵沛一笑,“人天生就有好恶,便如我一见慕白你,便没来由的心生欢喜一般。”
赵沛:“……”
秦放鹤哈哈大笑,声音中满是孩子气的戏谑。
傍晚散衙,秦放鹤还故意等着赵沛一起走,明知故问,“我若主张对倭国用兵,慕白兄可还要阻止么?”
赵沛是各个意义上的拿他没法子,闻言无奈道:“阁老莫要拿我做耍……”
自交趾回归后,他早已不是当年只凭一腔热血立足的状元郎了。
况且他的族人,也多有凭借对蒙古战事中立功晋升的,若此时阻拦,岂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又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之嫌。
非君子所为。
“况且,”他缓缓吐了口气,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以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参透红尘的释然悠悠道,“这么多年了,国内好战尚武之风已成,上到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想开疆辟土,重现昔日盛唐繁华,开创亘古未有之盛世。慕白虽愚,却无意与天下人为敌……”
有时候赵沛会想,我算是违背了当初达则兼济天下的誓言,向现实屈服了吗?
可其实我也没有曾经的自己所想象的那么了不起。莫说兼济天下,如今的我,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吗?
若连守护自己、家人和本国百姓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好高骛远,去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我终究也只是凡人罢了。
我爱世人,原是想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如今所观所闻,似乎与我追求的并无不同。
既如此,又有何资格反对呢?
“慕白,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秦放鹤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赵沛:“……”
短暂的沉默后,赵沛终于忍不住摸着胳膊抗议起来,“若果然如此,这样令人作呕的话便不要再说了。”
说罢,两人俱都大笑起来。
如今的他们早已不是当初心直口快的少年郎,有些话、有些事不便言说,今日颇有几分借玩笑表真情的意思。
自始至终,哪怕是二人分道扬镳的那几年中,秦放鹤都没有真实的讨厌过赵沛,赵沛也从未想过针对秦放鹤。
秦放鹤的激进也好,赵沛的博爱也罢,皆由各种的出身、经历和三观决定,本身并没有高下、善恶之分。
归根究底,他们都没有错,对立的也只是立场。
仅此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变了,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变。
笑过之后,秦放鹤顺势邀请赵沛下馆子,“陪我去见个人。”
不知为何,赵沛油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排斥,“那我还是……”
总觉得宴无好宴。
话音未落,秦放鹤便近乎未卜先知地拍板,“宰相肚里好撑船,好歹也是阁老了,如何没有容人之量?走走走!”
一听这话,赵沛就对稍后的晚饭死心了。
两刻钟后,望燕台城内最大的酒楼之一,凤仙楼包间内,坐在主位的秦放鹤自顾自吃菜,赵沛则跟金晖隔桌相望,默然无语。
一日之内,一室之内,而风光不同,或悠哉游哉,或气息凝滞如胶,泾渭分明。
“吃啊,”秦放鹤捡了一筷子鸭脯,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笑眯眯道,“不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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