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屋檐上的冰凌子渐渐融化,冰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石阶上, 本是艳阳天气, 但仍是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储秀宫此时已经进了一批鲜嫩的姑娘,她们像春天的百灵鸟,充满活力和朝气, 尽管天气寒冷, 却依旧不减入宫的热情。
“肃静肃静。”一个矮胖的嬷嬷将众人召集在一处准备集训,“曹女官马上就要到了, 大家别说话。”
但这些官家小姐最是会看人下菜, 知道这个嬷嬷没什么实权, 因此众人无视她说的话, 三三两两依旧站在一处互相打量笑闹。
“哎, 我听说这次是瑶台宫的那位来选人。怎么是她?皇上不来吗?”
“嘁!皇上日理万机哪会有闲暇来看我咱们, 要看也是等最后定位份的时候。”
“可我听说瑶台宫那位并不好说话啊,你们不知道吗?以前在国公府,她跟翼王妃还有过龌龊呢。”
“这事你听谁说的?”
“我嫂嫂啊, 我嫂嫂以前未出阁的时候跟翼王妃关系好着呢。”
“她怎么也配?如今也就是个东宫良媛罢了, 入宫这么久皇上也没封个正儿八经的位份, 估计也是嫌她以前名声不好听。”
有人拐了拐她的胳膊, “可别这么说, 中秋宴的时候, 皇上可是赐了那位九凤钿口呢, 内里心思恐怕不简单。”
“真的?”
“当然,我亲眼所见的。”
“如此说来,那庞小姐当如何?”她们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储秀宫大殿正前方娉娉婷
婷站着个姑娘, 身姿端正,模样高冷。
那人压下声音低低说道:“不是说她已经定了那个位置了吗?你看,好些人这会儿都在巴结她呢。”
“这我哪清楚,还没影的事呢,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几人一下子又不敢说话了。
这时,殿门外进来一人,有人高声喊,“曹女官到了。”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个个站得笔直,等着听训。
......
苏璃捧着个袖罏站在廊下逗鸟。这是一只毛色花绿的鹦鹉,前几日罗青送过来的,很是聪明,会学很多话。苏璃每天都要站在廊下教它学两句,不过它学得最快的是“坏人!救命!”。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每次团子被奶娘抱着要去戳它的羽毛时,它就赶紧跳开,大喊“坏人!坏人!救命!救命!”
苏璃在一旁看着可乐极了。
“恭喜发财!”苏璃教它说道。
这只鹦鹉有点傲娇,不大给面子,或许觉得这话有点俗气不肯学,毕竟它可是一只会朗诵诗经的鸟。每天早上都要说上几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而且,苏璃觉得它很有可能是只雌鸟,每次韩湘君来了,它就很谄媚,“皇上万岁,皇上英武。”
“恭喜发财!你说不说?不说不给你吃啊。”她威胁道。
然而这鹦鹉依旧高傲昂着头,拿屁股对着她,很是威武不能屈。
彩云在身后噗嗤一笑,禀报道:“良媛,曹女官来了,刚从储秀宫过来的。”
苏璃这才放下鸟食,进了大殿。
一百多个秀女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得以进宫的总共有四十个。按照以往宫中选秀,四十个已经不算多,但对苏璃来说却还是很多了,毕竟皇室宗亲里头适龄子弟拢共也就十一个,也就是说最后要筛选掉三分之一的人。
具体怎么筛选,苏璃没什么经验,但曹女官是做惯此事的。先帝在位时举办了五场选秀,都是曹女官负责的,经验很多,因此协助苏璃是再合适不过。
“依曹女官看,这首要一轮得下去多少人?”
曹女官恭敬的答道:“良媛,按照最后取十一人来算,这第一轮得下去至少二十个。”
“这么多?”
“良媛有所不知,这秀女最后留下的越少,越是方便管教,人多了,事也多。”
苏璃点头,也是。后头还有好几轮筛选呢,观言观行下来,最后留下的都是精英,难怪那些宗亲们挤破脑袋都想从秀女中选儿媳妇呢。
“这是奴婢纪录的秀女起居,请良媛过目。”
苏璃对照着册子一一翻看,翻到其中一页时,颇是惊艳了一瞬,“这姑娘长得好,是哪家的?”
曹女官探头过去看了眼,“她叫宋月珍,是个五品给事中的女儿,性格温和话少,但也有些怯懦。不过依奴婢看这姑娘倒是气质如华,容貌也是当中最好看的。”
苏璃点头,想起上次韩湘君说要给肃亲王找一个好看的赐婚,便说道:“那就再观察一段时间。”
曹女官赶紧应是,心下也感叹这宋姑娘运气好,人还没见着苏良媛呢,就已经在这挂了个名,看来这第一轮淘汰定不能有她。
......
储秀宫。
宋月珍并不知道自己在苏良媛那里挂了个名,她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三天前,她被分配跟另外三个秀女住在一个屋子,这三个秀女个个家世不凡,只有她自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之女。而且,自己嘴笨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跟她们说什么,每天回屋子她就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床榻上。
就像此刻,她们三人热闹的坐在一处聊着宫里新奇的事物,而她自己孤零零的坐在角落无人搭理。
其中有个叫林钰的,是林侍郎的女儿,远远的瞥了她一眼,低嗤出声,“长得好看又有何用?笨手笨脚的,连行个礼都要嬷嬷教四五遍。哪像庞姐姐您,聪颖多智,每回都是我们当中学得最好的。”
庞施然端着身份淡的笑了笑,“众人天资各异,也许宋小姐也有擅长而是我们不知道的的呢。”
“她能擅长什么?哭算不算?”
这时,三人低低笑起来。
听到抽噎声,林钰不耐烦了,起身走过去,“喂!宋月珍,我们可没欺负你吧?你动不动就哭,哭给谁看呢?烦不烦?”
宋月珍赶紧制止眼泪,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对不起,是我的错。”
林钰白了她一眼才又走回去坐下。
宋月珍抹干眼泪,躺在床榻上用被褥盖住自己,仿佛这样就再没人看见她了。自从她娘亲去世后,爹爹就再没管过她,他娶了继室,另外生了个活泼伶俐的女儿,从此,她便成了爹不亲近也无娘疼爱的人,安静得仿佛家里的一个影子,即使过节也是他们一家人过,基本没人想起她。原本以为等到十五岁及笄可以嫁人了,可却被妹妹夺走了亲事,爹爹为了让妹妹得偿所愿,硬生生给她退亲,让她进了宫。
在这个宫里,她谁都不认识,原本想好好结交几个好友,可因为她的容貌那些人都有意无意的排挤她,更有甚者,如林钰这般总是出言挤兑羞辱。这让她很难过。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受欢迎,所以每次都是一个人默默的吃饭,默默的回屋。
这日,宋月珍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在床榻上坐下,就见林钰匆匆忙忙进门来,挽着她的手一脸急切的说道:“宋妹妹,你总算回来了。”
她突如起来的热情令宋月珍有些忐忑,“林......林姐姐怎么了?”
“我簪子掉了,那是我最喜爱的簪子,生辰时爹爹送的呢,可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宋妹妹能帮找找吗?”
宋月珍迟疑。
“我知道宋妹妹心里不喜我,平日我对宋妹妹不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宋妹妹能原谅我吗?可以帮我找一找簪子吗?”
宋月珍见她急得都快哭了,心里有几分动摇,“你簪子落在哪里了?可还记得。”
“走,我带你去,咱们分头找。”
此时已经快天黑,她晚饭都还没吃呢,长长的甬道上昏暗无光,她躬身仔细寻找着,从这一头找到另一头,找许久也没找到林钰说的那个簪子。再抬头看时,已经彻底天黑,她想无论如何得回去了,饿肚子事小,可若是回得晚,女官得罚人了。
然而,她刚刚进了大门,曹女官便站在大殿等着她,她身后还有几人,其中一个正是林钰。她已经完全没了之前请求她帮忙时的那温柔亲和之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曹女官,我......”
“去哪了?”曹女官面无表情,语气严厉。
“我去帮......”
“还是我来说吧,”林钰走上前来,“曹女官,我刚才看见她在明熙道上鬼鬼祟祟的徘徊呢,心里想什么,恐怕大家都清楚吧,看着表面上柔弱可怜,没想到却是个心机深沉的。”
宋月珍不明白状况,“你为何这么说?我明明是去帮你找簪子了。”
“谁知道你是去找簪子还是去做什么了?毕竟明熙道可是皇上去瑶台宫的必经之路。”
这么一说,宋月珍明白过来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林钰,“你撒谎,我明明是去帮你找簪子了,还是你带我去的。曹女官,我是真的......”
“好了,此事我自有论断,你说你是去帮她找簪子,那簪子呢?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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