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叹气声音很轻, 她叹后察觉不妥,赶紧看向其他人。幸好赵承钧和冯嬷嬷正在商讨礼仪,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唐师师悄悄松了口气。父母亲人无法来参加她的婚礼确实遗憾,可是和前程比起来, 这些遗憾实在微不足道。难得现在太后和靖王都愿意信她, 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太过脆弱, 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唐师师连里子都顾及不了, 哪有资格计较婚礼仪式、父母送嫁之类的面子?
唐师师不是个矫情的人, 她想通后很快就放下这一茬,一心一意琢磨起日后的安排来。
赵承钧和冯嬷嬷很快商量好细节, 连日期都敲定了。赵承钧问唐师师:“九月二十七宜婚嫁,你看如何?”
唐师师能有什么看法,她当然点头:“王爷所言甚好,就安排在这一天吧。”
唐师师嘴上说着没意见, 等回完后,顿了一顿, 还是没忍住说:“九月二十九距今儿没几天了, 竟然这么快?”
“王妃, 这可不算快。”冯嬷嬷笑着接话, “仪仗霞帔等都是现成的, 纳彩、问名、亲迎能省则省, 王爷王妃远离京师, 成婚当天也不必去谒见万岁和皇后,还能有什么麻烦?王妃如今受不得累,太后娘娘亲口说了, 殿下成婚不必讲究礼仪, 处处以王妃的身体为先。早些把仪式举行完, 老奴也好早些回宫里复命。”
朝廷册封是宗法意义上成婚,婚礼却是世俗意义上的。赵承钧是西北之主,就算接了朝廷册封,也总得举行一次婚礼,正式昭告属地上的臣民百姓。
唐师师身体不方便,姚太后和赵承钧都不想太麻烦。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两方人达成一致,别说只是在七天内举办婚礼,就算是上天摘星星,下面人也得想办法办成了。
唐师师对此没什么发言权,她能做的唯有等待。赵承钧说完婚礼的事后,本预料冯嬷嬷该走了,没想到冯嬷嬷不慌不忙,笑道:“婚礼可是人生大事,论理女子出嫁前,该由母亲教导些体己话。可惜王妃的父母不在身边,老奴虽不是王妃的父母亲长,但在宫里时教导过王妃,老奴斗胆,腆颜代劳王妃的母亲,王妃该不会嫌老奴逾越吧?”
唐师师惊讶,冯嬷嬷说的话她也知道,女子出阁前要由母亲或者其他女性长辈传授闺房之事,以免女子养在深闺,不识男女之情,在洞房夜闹出乱子来。可是……唐师师都怀孕了,她还用听这些?
然而冯嬷嬷说出来的话,就算明知道是借口,唐师师也不能反驳。唐师师立刻笑道:“嬷嬷这是说哪里话,嬷嬷肯教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推辞?”
冯嬷嬷同样微笑:“王妃不介意就好。”
赵承钧明知冯嬷嬷故意支开他,但也只能照办。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早熟,赵承钧当然知道冯嬷嬷要和唐师师说什么,这种事情,他怎么听?
赵承钧仿佛没事人一般站起身,说:“我突然想到外面还有事,劳烦嬷嬷暂陪她一会,我去去就来。”
冯嬷嬷起身相送:“殿下快去忙吧,王妃有老奴看着呢,殿下尽管放心。”
唐师师跟着送到门口,赵承钧出去后,唐师师对四周侍女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丫鬟们称是。丫鬟鱼贯退下,很快,屋里就只剩唐师师和冯嬷嬷。
唐师师知道她的正头戏来了,唐师师一脸笑意,对冯嬷嬷示意道:“嬷嬷请坐。”
“王妃先请。”冯嬷嬷退后一步,扶着唐师师坐下后,才侧身坐在罗汉床上。她仔细地打量唐师师,看了一会,笑道:“老奴先前就说过,王妃是要享大富贵的人。果然,这才一年,王妃身份就不同往昔了。”
唐师师垂下眼睛,温顺地笑笑:“是太后和嬷嬷垂怜,妾身不敢骄狂。”
冯嬷嬷很满意唐师师的态度,唐师师这样受宠都没有飘乎所以,可见是个不忘本的。冯嬷嬷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妃能走到这一步,可见天生就是富贵命。太后娘娘这些年一直惦记着王妃呢,这次来特意嘱咐老奴,好生照顾王妃。”
照顾她?恐怕是敲打吧。唐师师脸上表情不变,依然笑着说:“妾身谨记太后教诲,片刻不敢忘。许久不见,不知太后娘娘身体可好?”
“太后一切俱安,万岁和皇后也好。”冯嬷嬷说完,忽地提到,“刚才似乎见王妃叹气,不知道王妃叹什么?”
唐师师心里一惊,她声音那么轻,冯嬷嬷竟然听到了?唐师师不敢大意,斟酌片刻,道:“我想到接下来嬷嬷就要走了,我一个人留在靖地,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实在惶恐至极。”
冯嬷嬷含笑拍了拍唐师师的手背,意味深长道:“王妃怎么会没有亲人。你已经怀了孩子,等生下来后,不就是王妃的至亲吗?”
唐师师收敛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我身如浮萍,随波逐流,未来的事到底如何,实在不好说。”
冯嬷嬷看着唐师师神情,推己及人,露出了悟之色。她以为猜到了唐师师的心结,不紧不慢道:“王妃不必担忧,您是太后娘娘亲封的王妃,宗室女眷见了您都得让一步,靖王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废了您。若是他真敢留子去母,太后娘娘必会替王妃讨一个公道。”
唐师师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动容道:“多谢太后娘娘。”
唐师师表面上感激涕零,心里却不以为意地想,恐怕姚太后巴不得她被留子去母吧。这样一来,姚太后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公然对靖王发难。
冯嬷嬷越这样说,唐师师越确定赵承钧不会对她做什么,她反而更怕姚太后的人害她。
冯嬷嬷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唐师师的心思,越发胜券在握,说:“你不必害怕,太后在靖王府留下许多人,必要时候,他们会保护你的。如今,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胎,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获取靖王的信任。你只有获得他的认可,才能接触到靖王府的内幕,了解真正的核心消息。到那时,你就是太后娘娘最重要的眼睛,你要替娘娘盯着靖王的一举一动,尤其要注意靖王对朝廷有没有反心。”
唐师师应诺,心里却想着何需以后,她现在就能很负责地告诉姚太后,赵承钧有反心。
他非但有心造反,最后还造反成功了。自然,这些话唐师师不会告诉冯嬷嬷,因为她也有。
当太后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何如自己做太后呢?
可惜冯嬷嬷先入为主,一心觉得唐师师是个蠢笨虚荣的女人,再好掌控不过。冯嬷嬷深知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道理,威吓过后,她很快转了脸色,和善道:“王妃不必担心,你是太后最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娘娘都会保住你的。这次来封地,太后赐了你许多嫁妆,喏,这是嫁妆单子,上面这些东西都是娘娘珍藏多年的体己,连万岁爷都不给呢,现在却全赏给了王妃。王妃有这等体面,还愁日后没出路?”
唐师师接过单子,飞快扫了一眼,暗暗挑眉。赏赐昨天就抬进来了,但是唐师师一直没时间看,现在拿到单子,她才知道姚太后确实下了血本。
姚太后有心阻拦赵承钧和其他势力联姻,又不想被天下人说,所以在唐师师身上下足了功夫。她将唐师师的身价抬高,又好生一顿褒扬,夸得唐师师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宣告全天下,这是桩大好婚姻。
唐师师代表着姚太后的脸面,这些大人物又不缺钱,物质上绝不会亏待了她。这是姚太后和靖王的博弈,孰胜孰败唐师师不懂,但她成了直接获益人,想想还是挺开心的。
冯嬷嬷给了钱,下一步开始打感情牌:“太后娘娘对王妃不同寻常,几乎比闺女都亲。金陵送来十个人,独属王妃最争气,其他几个要么浑浑噩噩,要么和一个假货纠缠,简直愚不可及。王妃只管做自己的事,不必管那几个蠢物,如果日后到了必要情况,王妃舍众人保自己,也无不可。”
唐师师明白了,姚太后这是一心要推她出来,甚至不惜牺牲其他美人。唐师师安了心,冯嬷嬷都这样说了,那么冯茜的事也无需再提了。
姚太后自会处理好冯家的人,绝对牵扯不到唐师师身上。
冯嬷嬷观察着唐师师神色,打出最后,也最有份量的一张牌:“王妃今日郁郁不乐,是不是思家了?王妃四年没有回家,大概不知道这些年唐家发展的很好,生意已经从临清扩张到运河沿线,连金陵也有唐家的分号了。对了,王妃是不是有一个妹妹,名唐燕燕?”
唐师师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怔了一下,才接上话:“是。她怎么了?”
“恭喜王妃。”冯嬷嬷看起来不知道唐家内幕,笑盈盈地对唐师师说,“王妃好福气,父亲兄弟擅长经商,妹夫也是个读书的人才。王妃二妹的夫婿齐景胜考中了解试,等明年,就能来京城参加会试了。若是王妃立了功,明年太后娘娘派人关照一二,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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