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诗琳尚在愣神之际, 许诗悦已经一身劲装走了过来。
“小七,还愣着干嘛?上马车啊!”
许诗悦眉眼间英气十足,总觉得离了宫的她, 更是如鱼得水。
“三姐, 小九怎么把你们都唤来了?”
许诗琳颇感不好意思。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她的糗事了。
谁知,许诗悦的回答却让她很是意外:“小九说,趁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难得都在, 约着一起出去踏春。”
“这样啊。”
许诗琳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要真是这么一群人去给她出气, 她有点受不住啊。
“不过, 我听小九说你被人欺负了?”
许诗悦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担忧。
许诗琳:大家还是知道了。
许是看出她的想法, 许诗悦宽慰道:“小九只告诉了我,旁人没人知道的。”
许诗琳看了眼旁边一脸雀跃的四哥、五哥,盼着出行,正兴高采烈地攀谈着, 似乎确实对她这个事一无所知。
幸好, 不是大家都知道。
“小九知道你脸皮薄, 没有告诉所有人。等会儿,我们先去给你出气, 然后再出城,你看可好?”
许诗悦试着征求她的意见。
“三姐, 不用了。没什么好出气的。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之前是我太傻,放不下,非要强摘瓜。我现在真的知道了, 强扭的瓜不光是不甜, 也会哭到自己。”
许诗琳苦笑。
“傻丫头, 长大了。不过呢,带三姐远远地看一眼,看看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好?”
许诗悦心疼地揉了揉许诗琳的脑袋,眼神关切无比。
察觉到许诗悦关切的眼神,许诗琳心中一暖,轻轻点头:“好,三姐。”
于是,一行皇室成员浩浩荡荡出发,有骑马的、有坐马车的。不光是许念他们兄妹几个,许念还约了徐清暖,而许嘉庆还约了几个关系好的,一同前来。同时,越秦云作为要求陪玩的人,自然也跟着来了。
是以,整个队伍很是庞大。
他们穿过热热闹闹的大街,正打算往城门外走,许诗琳和许念二人乘坐的马车却是先停了下来。她们二人选了一处人不多的地方下马车。
而许诗悦骑马跟在旁边,见状扬声对着队伍喊了声“停”,便翻身下马,和许念、许诗琳一同走进了那个小巷子。
“三姐,你们干嘛呢?”
许嘉庆离得不远,看见她们停下好奇问道。
“老实待着,我们等下就回来。”
许诗悦凶巴巴回他。
许嘉庆却突然来了兴致,他猜到了一种可能,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而后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随许嘉庆一起跟过来的,还有他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几个人。
倘若那个探花郎在的话,他便会认出来,跟在许嘉庆身后的就有一个是今年的状元郎。
与他出身相反,状元郎陈阚出身很好,从他能和许嘉庆玩在一块就知道。
他们跟在许念三人背后,而许念三人走了没多远便停下脚步,许诗琳解释道:“他寻常这个时间,会出门给他母亲买药。三姐,我们远远地看一眼就好,我决定不喜欢他了。”
“原来,真的是你喜欢的那个探花啊?”
许嘉庆兴致勃勃插嘴,他刚就是猜到这种可能,方才无顾许诗悦的叮嘱,硬着头皮跟来的。
他现下一开口,许念瞬时发现了后面跟着的五个小尾巴,两个是认识的,三个是不认识。
“你们怎么跟来了?三姐不是说不让你们过来吗?”
许诗琳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她狠狠瞪了许嘉庆一眼。
“出来了出来了!”
李希乐咋咋呼呼喊着。
“你低点声。”
状元郎陈阚在旁边提醒。
“哦,知道了,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怪上心的。按理说,你该见过这个探花啊,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模样呗。”
李希乐一脸八卦,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陈阚。
然而,陈阚根本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盯着前方默默出神。
李希乐见他不说话,觉得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忙将目光放到前方的巷子里。
巷子中,一户不起眼的人家门前,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母亲和一个身长如修竹的年轻男子。那个老妪身子骨不大利索,时不时掩面咳嗽两声,面色也显得有几分憔悴。
“松儿,你是不是怪娘了?”
老妪没看见巷子那头站着那么多人,她此刻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儿子。
“娘是为了你好啊。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如果尚了公主,前程就毁于一旦了啊。”
老妪说着说着,整个人变得有些激动,声音不由大了些。
许诗悦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也好些,听着她的这个话,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许嘉庆自己是个三脚猫的功夫,隐隐听得见只言片语,却听不真切,忙小声问:“三姐,你快说说,他们说了些什么?”
许诗悦狠狠瞪了他一眼,刚想训斥他,旁边站着的陈阚幽幽出口:“儿啊,你该回家吃药了。”
许嘉庆:“……”
他是个傻的吗?敷衍他,找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好吗?
许诗悦本来瞪着眼,一下子没忍住,掩着唇轻笑,而后警告许嘉庆:“老六,不许再说话了,不然你……”
她话没说完,手却摸向了系在腰间的软鞭。许嘉庆一个激灵,两只手慌忙抬起来,紧紧捂住嘴巴,坚定地摇摇头,表示再也不会说话了。
而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个老妪看着周松的脸色,眼泪簌簌而下:“松儿,娘真的是为了你好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怎么会害你呢?”
“娘,孩儿没有怪您,真的没有怪您。”
周松脸色黯然,努力安慰着老妪。
“松儿,咳咳咳……”老妪复又咳嗽起来,激烈的咳嗽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松儿,娘没几日可活的,倘若你真的喜欢那个公主,娘就是跪着求,也要给你求回来。娘求求你,你别这样了好不好?你这几日茶饭不思,娘的心看着痛啊!”
老妪拿着棉帕,一下又一下捶着自己的胸膛:“是娘自作主张了,不该插手你的事。娘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喜欢那个公主啊。可她是公主啊,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吗?松儿啊,你可有想过你的前程啊?”
“娘怕啊,真的怕啊。你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娘都看得出来,娘怎么愿意你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刚好尚书家的派了媒人来,那个媒人也说得很清楚,尚书对你只有逐一,不会向尚公主一样,以后只能当个富贵闲人。否则,娘也不敢对那个公主说出那番话啊!”
老妪一句接一句,声声捶足顿胸,眼泪簌簌,昭示着自己的懊恼与后悔。
“娘,您又怎会不知?若是孩儿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带回家里给娘您瞧瞧看啊!”
周松苦笑着,言语里满是苦涩。
身份之别,犹如天堑,不可跨越,亦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何德何能,能得到那人的青睐。
可他同样知道,他娘的担忧在哪里,自古以来,尚公主的驸马纵有一腔抱负,自享了驸马那荣耀的身份开始,所谓的寒窗苦读,所谓的一腔未酬的青云志,也是随之远去了。
世间如此,哪有什么两全之事。
而他真的甘心吗?又真的舍得吗?
周松眼眶泛红,黯然的神色愈加多了几分颓唐与惆怅。
按理说,作为一个新晋的探花郎,该正是春风得意时候,一朝陷入情网,便踏入了两难之地,一边是心有好感的姑娘,一边是独自养育自己长大的母亲。孰轻孰重,该怎么选,也许在一早就注定了结局。
“儿啊,你喜欢,那娘现在就去求那个公主!去把她求回来!”
老妪佝偻着身子,不住地咳嗽,堪堪咳出血来,也恍若不在意,只是闷着头便要往外走,被周松匆匆拦住。
“娘,不用了。我死心了,娘你说得对,我和公主的身份天差地别,岂是我能高攀得上的?孩儿不该动这个心思,让娘你为难。”
周松这个话说得很是沉郁,像是说给老妪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本不该痴心妄想的,是我徒生了妄念,不怪娘的,我知道娘都是为了好。您现在回家好好歇着,好吗?孩儿这便去给您请大夫。”
“娘的命不重要,娘不愿看你这般消颓。娘便是跪也要将她跪回来,你看可好?”
老妪声声伴着浓重的哽咽。
“娘!”周松绝望出口,“您何至于此?倘若真若如此了,您叫公主以后如何自处?您又叫孩儿如何自处?孩儿今日便在这里同您保证,绝不尚公主,您可能安心?现在,可以回去先歇着了吗?孩儿现在去给您请大夫。”
周松的声音冷硬起来,蓄着点点绝望,将他心中曾经有过的动摇和痴心在一息之间悄然焚灭。
“孩儿这便扶您回去,然后出门请大夫。”
周松扶着老妪准备往屋里走。
老妪不死心,接着问道:“那尚书府的婚事,松儿你觉得呢?”
“娘,婚事的事以后再说吧,孩儿现在没什么旁的心事,只想一心做出点成绩。”
周松说着,扶着老妪走着,偏头看见了巷子那头远处的站着的一群人。为首的那个,正是他朝思暮想、为之茶饭不思的心上人。
“公主?”
他迟疑唤出口。
老妪听着他的唤声,犹豫地朝他偏头的方向看过去。
就看到,许诗琳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老妪大惊失色,几乎要当场跪地不起。而许诗琳见着他们看过来,情绪异常低落,哑着嗓子对许念道:“我们走吧。”
“好。”
许念没说别的,而是顺着许诗琳的意,几个人转身而去,没有任何人走过去和那个探花郎打招呼。
他和他母亲的对话,一开始声音还比较小,后来便没什么遮掩,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弄清楚了点周松的想法,也不知道该发表什么评论。
而陈阚离开之前,瞥了眼巷子里的周松,脸色莫名。周松看清陈阚与许诗琳一道后,脸色煞白,忍不住失声而出:“阚兄?难道你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气,以及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待巷子里的人群消失后,老妪颤抖着声音问:“松儿,会不会?公主会不会告状,影响你的前程啊?”
“不会的。”
周松艰难开口,方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觉得,胸腔内被什么堵住了,连着呼吸也困难了起来。更要命的是,他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曾经他拥有的而没有好好珍惜的,正在悄然流逝。
甚至,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的失去,便是永远。
他永远失去了那张明媚肆意的笑脸,那样毫无保留只为他好的纯粹女孩。
一个转身,没有一声告别,即是诀别。
周松失魂落魄地把老妪扶了回去,又失魂落魄地出门去请大夫。他连着撞了好几次门墙,也恍若不觉。
他何曾会想到。
人能拥有的美好会如此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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