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少年面如霜雪,闲适地坐在廊前。蛩音淡云下,院落显得越发幽静。
他一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庭前垂落在他眉睫前的柳枝前,柳枝一弹,一弹,落远又落近。
这是前院的湖泊。
这里便是他饲养那只最大镜中魅的地方。湖泊通向朱雀河,白日里,那镜中魅会自己到河中去,以免被发现。
今日那镜中魅却迟迟没有出现。得亏慕寒抱病,加上江未眠失踪,月秋崖无暇注意郁宿舟所以他才能安静恬然地在这里候着。
子夜过,水波一动,终于自其中现出一个模糊影子,而那影子看上去并不太好。
郁宿舟等着对方说话,半晌也只听见了嘶哑的几个音节。
他垂眸,看见了镜中魅喉咙口的短刀。
他轻笑一声。
随后手腕一动,将短刀粘连血肉地扯下,甚是愉悦地道:“她干的?”
镜中魅不敢放肆,点点头。
“死了?”郁宿舟面上的笑容依旧,短刀在他手中旋转。
镜中魅道:“还没有。”
“哦?”郁宿舟眼眸微微一垂,目光冷淡。
镜中魅没说话,本以为他不会发难,没想到下一瞬,水花四溅,它便被郁宿舟提起,少年英气而沉郁的眉眼离它很近:“你知道我为何留着你吗?”
少年面带厌恶,将它再度扔进了水中。
“记得要将她的身体留下......魂魄给你,你记得要及时地被‘救起’。”
今夜月色好,少年惬意地笑,面容纯善。
待少年走后,镜中魅身后才出现个小一些的影子。
那影子怯生生得游离在镜中魅身旁。
镜中魅化在水中,将它包裹其中。
水中的鲤鱼精带着点委屈:“我的妖丹还在他那里。”
“鱼,快了。很快。”镜中魅耐心哄它,“很快,他就会亲手将你的妖丹交回来。”
鲤鱼精还是个单纯的小妖,于是它单纯地憎恨着郁宿舟:“可以杀掉他吗?”
镜中魅答道:“暂时不可以。”江未眠说了,时机不到。
它和江未眠商量的结果就是,它留下江未眠一命,而作为报酬江未眠会在郁宿舟灭门当夜,帮助它反噬郁宿舟,杀死他,占据他的身体。
一个病弱的,受人操控的身体,和一个强壮的,充满煞气的,自由的躯体,谁都知道选哪个。
“那你真的要杀了江家小姐吗?”鲤鱼精惴惴不安,它并不知晓,也不太能够理解镜中魅和江未眠的计划。
“我不会。”镜中魅回答,“江小姐答应我,留她性命,她助我重获自由,获得新的躯体。”
鲤鱼精吐泡泡:“那可真好。江小姐喂了我很多糕点,我不希望她死。”
虽然它半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留下江未眠的命,自己和镜中魅就能恢复自由,但是它是在镜中魅的庇护下成长的,对镜中魅有绝对的信任。
镜中魅裹挟着小妖,以纯正的妖气覆盖了鲤鱼精那微弱的妖气,向朱雀河而去。
*
江未眠在镜中魅的身体里睡了一觉,甚是安稳。
系统忧虑道:“宿主,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郁宿舟一死,剧情线会崩盘的。况且那镜中魅能够临阵反戈,你怎么能够相信灭门夜后它取得郁宿舟的身体后,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江未眠伸个懒腰,笑眼弯弯:“我害怕什么?它根本不会有机会对我做什么。”
“夺取他人身体,本就是有违天道之事。”她慢吞吞道,“再说了,郁宿舟为什么会死?”
她根本就没打算让郁宿舟死。
相反她会亲手解救“被背叛”的郁宿舟,帮助他稳定下来,不被镜中魅反噬。
郁宿舟亲手送了她一副好牌。
她怕什么?
现在的郁宿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心思多又如何?他饲养了那么多妖物,单是镜中魅就有四只,而且其中一只还吞噬了他的血肉——郁宿舟自身应该早就超负荷了,所以她有信心,能够让他的反噬看上去非常自然,甚至连他本人都不会被发现。
只要有脑子,这牌,她能打出花——既能把郁宿舟这些天作妖的账给算了,又能收获好感度,还能规避灭门惨案。
救他一次,他还是想杀她,那就别怪她让他这一次的经历更加惊险了。江未眠一双圆圆的杏仁眼一弯。;
现在,就等着月秋崖找到她了。
*
月秋崖说,月晦日,慕寒抱病。但为何说是月晦日抱病,听上去,倒像是因为今日是月晦日,他才会生病,而非机缘巧合。
郁宿舟脱下一身玄色衣袍,在烛火下拆开胸膛前的布条。
触目惊心的伤口。
饲养驯化妖物,需用心头血。加之他近来常常受伤,本来就有些贫血,如今拆下布条,唇色苍白不似人。
但他似乎毫无痛感,一面处理一面还兀自垂下眼眸分心思量。
灯火明灭,少年猫儿似的一双眼微微眯起。
随后他换下染上鲜血的衣裳,换了身夜行衣出门。
慕寒的房门前,灰尘在月光下漂浮。
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只是从门缝里透露出点不可忽视的寒气,仿佛门内是个巨大的冰窖而非人能够居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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