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枝听见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了邢燕寻的脸。
她一直,很敬重这位女将军。
在之前,邢燕寻不断挑衅裴兰烬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一种可笑的想法:她曾经以为,邢燕寻是知道了裴兰烬与旁的女子有染,所以用叛经离道的去青楼、送小倌的方式来提醒她。
她对邢燕寻天生就有好感,可能一来是因为邢燕寻是一位少见的,突破桎梏的女将军,二是因为邢燕寻曾抓过很多西蛮人。
而现在,当她用另一种眼光去回看邢燕寻与她的相处,想起邢燕寻与她说的每一句话时,便又从中品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沈落枝想,邢燕寻问她的那些话,自己回去想想,不觉得恶心吗?
一个未婚女子,与一个已成婚的男子做这种事,她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呢?
她分明也是贵女,邢家世代驻守边疆,为何能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呢?
他们这般做,她又该如何报复他们呢?
沈落枝想这些的时候,两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她诧异的抬头,就看见她的小倌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了,他身高腿长,直接将她圈在了他的保护范围内,然后用两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宽厚滚热的手掌贴盖住了她的两只耳朵,将她被冬日冻得发麻的耳朵被捂得逐渐发暖,同时,还隔绝了猎猎的北风与那不间断的鸟雀的声音。
沈落枝的思绪还沉在那些恶心人的事情上,都忘了此时她身处冬日,也忘了她被冻僵的骨肉,直到齐律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不知是为了给她取暖,还是为了让她不要再听。
她听不见那些靡靡之音时,恨意如潮水,从心底里渐渐褪去,重新涌上来的,反而是些许奇怪的感觉。
她看着齐律的面具。
齐律没摘下面具来,所以她只能看见一双绿油油的眼,分明像是狼一样的目光,但她并不觉得害怕。
陌生男子的触碰,也并不讨厌。
甚至,让她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是这里的天太冷了吗?让她开始贪恋别人的体温?
沈落枝想不明白,但是她的四肢确实暖起来了,像是被人从寒潭里抱出来,塞进了温暖的被窝里,这被窝并不是玉床蜀锦所制,而是简单的木床棉被,里面带着男子滚热的体温,一靠进去,整个人都被温暖起来了,她似乎又嗅到了一种男子的骨肉血气,带着让人血脉都翻涌起来的力量。
这与她过去得到的温暖与力量都不一样,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一定是这西疆的冬太冷了,否则,她为什么会生出摘下齐律的面具、好好看一看他的脸的冲动呢?
沈落枝晃神的时候,耶律枭也在晃神。
他被懊悔冲垮了,他被愧疚打倒了,战无不胜的金蛮勇士甚至不敢抬头了。
当初他冲到纳木城里,要将沈落枝抓回去的决心早已渐渐地散在了这座城里,散在了沈落枝的眼眸里。
他终于学会从沈落枝的眼眸里来看这个世道了,而在这一刻开始,他才亲身的体会到,他给沈落枝带来的是什么。
他甚至开始畏惧。
他是齐律,沈落枝会感激他的保护,会为他包扎,会允许他为她捂住耳朵。
但沈落枝如果知道他是耶律枭呢?
她还会杀他吗?
如果他不想被她知道,那他抛下他的金乌城,抛下金蛮的皇位,抛下过去的所有,做一辈子的齐律吗?
他们不开口,只有树的那一头的人在开口。
大概是疲累了,裴兰烬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道:“我族中长辈就要来了,是为了我与落枝的婚事来的,但是你别担忧,之前我说的事情,这两日我便办。”
在裴兰烬看不见的地方,邢燕寻的眼珠来回转了两圈,然后慢慢的“嗯”了一声——裴兰烬要办事,她也要办事,裴兰烬要沈落枝忍下她,而她,要把沈落枝赶出去。
说话间,裴兰烬又道:“这群刺客应当是清泉商队派来的,我们得想想办法。”
裴兰烬是个有心计有手腕的人,清泉商队都打到他脸上来了,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我知道了。”邢燕寻在裴兰烬的肩膀上蹭了蹭,一边标记一般咬下一个牙印,一边道:“我明天就领兵出去剿一波他们。”
他们不再开口后,四周终于万籁俱静。
几缕光线从树杈的缝隙间落进来,照在树边的四个人的身上,他们的影子落于地面上,有人亲密无间,有人小心试探,有人沉迷情爱,有人蛇鼠两端,四个人都各打了一副算盘。
在最后的胜利未曾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和筹码到底是什么,他们都在各自的棋局之中落子,同时,也是对方棋局上的一子。
曲中人一一入局,在对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时候,带着不为人知、亦或已被人知的秘密,与对方擦肩而过,奔赴去了未知的下一章。
——
冬日天冷,野鸳鸯也躺不住了,大概一刻钟后,裴兰烬与邢燕寻亲亲蜜蜜的穿衣走了。
树后的耶律枭终于放下了手。
他捂了不过片刻,沈落枝的耳朵和面颊却已经红润起来了,她分明刚察觉到了一场背叛,但是却并不能瞧见任何悲怆的神色,耶律枭收回手的时候,她还与耶律枭笑了一下。
她生的那么美,柔若芙蕖,娇比春艳。
耶律枭看她一眼,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匆匆避开视线,他分明戴着面具,可是那种不敢与沈落枝对视的姿态却表现得那般鲜明。
沈落枝一时看的好笑,她瞧着那张玄铁面具,又瞧着齐律那双碧绿的眼,只觉得手指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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