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清泉潺潺,慈姑在泉边摘了一把蕨菜,就着清泉水洗干净,濮九鸾则去河边钓鱼,捞了一兜子田螺,还用篓子抓了三只黄雀。
慈姑便先叫濮九鸾涌几块石头垒简易石灶,河边清洗一块薄石板而后搭在石灶上。
这却连仙云居士都觉得诧异起来,她打量了好几下:“野灶我见过,可拿薄石板来当平底锅使的这却是头一次见。”
慈姑笑:“这是学的伯夷叔齐的法子,这两人不食周粟,便用薄石板烤松针吃1。”
新鲜的嫩绿蕨菜放进热水中淖水,而后剁成小块与白面和在一起,饭铲铲起一块放在薄薄石板上,下面火堆燃烧,嫩绿的蕨菜饼在石板上滋滋冒着热气,不多时便煎制成功。
而后再将濮九鸾洗剥好的黄雀涂上蜂蜜与黑胡椒粉调制的蘸料,用铁签子串成一串放在石灶侧面炙烤起来。
溪边的大青鱼,将鱼肉剥皮去骨,而后剁馅儿,加入山间的野木耳,而后加入生粉让濮九鸾反复搅打,而后放入煎锅里煎成鱼饼,再加鱼骨熬炖的汤做成鱼饼汤。
最后则是一道野蘑菇2。
杜仙云带回来两捧野蘑菇,慈姑鸡窝里摸了个蛋,打入蘑菇中,而后将这些蘑菇拖上面粉,放入油锅中煎炸,于是便成一道油炸野蘑菇。
桌上热热闹闹摆着一大桌菜:蕨菜石板饼、炙黄雀、鱼饼汤、油炸野蘑、爆炒田螺。冒着袅袅热气,叫人瞧着便觉食指大动。
杜仙云也颇为意外:“许多年未尝过汴京城里的吃食了。”
慈姑夹一块蕨菜饼到她碗里,仙云居士便慢慢咀嚼起来。
薄薄的蕨菜饼是嫩绿色小饼,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上面清晰可见蕨菜反复的叶茎叶脉,瞧着就觉野趣十足。
吃进嘴里一股清新的味道,应当是放了鸡蛋,还有一丝浓郁的蛋香,使得整个滋味淳厚起来。
而油炸蘑菇外头的面衣被油炸后金黄色一片,叫人一瞧便有了食欲。
杜仙云自己便常在山间捡拾野蘑菇,也从未用过这般繁复的法子。
咬一口,先是咔嚓的脆生生外皮,而后便触碰到蘑菇,蘑菇被金黄色外皮保护着,软软的又满口鲜味。她忍不住赞叹:“原来野蘑菇这般吃也不失鲜味。”
爆炒田螺是将田螺清洗干净,而后从菜地里摸来田姜、小葱,从屋檐下串着的蒜头上面掰断一个切末,切入姜蒜末,等爆香后便将房舍后头的茱萸籽连梗子揪几枝扔进锅,配合八角香叶等香料,直到爆炒出了又麻又辣的呛鼻香气,才将田螺投入锅中加白糖酱油炒制而成的。
凑在鼻尖,又香又麻的滋味窜入鼻子,嘬一口麻香十足。而后用洗干净的刺梗将田螺肉挖出来,吸溜进嘴里满嘴螺肉,直吃得鼻头冒汗。
辣到极致便喝一口鱼饼汤,汤汁清淡,里头鱼饼又韧又厚,不用剔刺,吃起来很过瘾。
仙云居士本来板着一张逐客的脸,此时却也松软下来:“康娘子好手艺,这技艺未曾见过。”
“这般好菜怎能不配酒?”慈姑从包袱里掏出一瓶子酒。
慈姑来之前就听福王说过仙云居士身世,又拖濮九鸾帮她寻了当年流传于市面上的“仙云酿。”
不愧是好酒,一打开酒封蓊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饶是濮九鸾和慈姑这两个不懂酒的都要赞叹一句:“好酒!”
而仙云居士则是一愣,她半响才回过神来吸吸鼻子,似是咻闻香气,而后目光呆呆望着虚无。
这是仙云酿。
有多久没有闻过这般好闻的酒气了?
当初她伤心欲绝,自责不已,将自己所酿造的所有仙云酿都砸了,满院的酒气扑鼻直入云霄,那些陈三郎亲手为她做的酒器更被她尽数损毁,自此之后她就再没有闻过自己所酿之酒的气味。
慈姑给她倒上一盅,轻轻将酒盅推了过去。
她端起一盅,木然放置于唇边,而后下定了决心伸出舌尖轻轻舔一口。酒盅里的酒口感醇复,后味绵甜,这是只有她熟悉的滋味,当初这酒便是她亲手所酿,她因着不满杜家祖传的方子,便将方子改良,多了许多果香。
她本想只喝这一盅,满桌菜都适合下酒。若是寻常白酒在吃完香辣田螺之后只会觉得满嘴灼烧,自己做的仙云酿却绵长悠然,还有丝丝的果香,正好抚慰被灼烧的口腔,叫人忍不住再夹起一个田螺。
“我从前错信过别人。”仙云居士忽然嘴唇阖阖,“是我不好,我说好了一辈子不嫁父亲才将技艺传授给我,我非但动了凡心被人骗走还将杜家的技艺施展出来,最终成了恶人害我哥哥的帮凶。”她这些年心里只有个声音回荡:不仁不义,对不住亲人。
“可你也是被蒙蔽,算不得是你的错。”慈姑劝她,“这般美酒岂能就此湮灭?世上除了你再也酿不出这般美酒。”
她将炙黄雀递给杜仙云,黄雀上头被刷了一层蜜汁,在炭火的炙烤下已经变成了蜜糖色,滋滋往外冒油。
杜仙云木然吃一口,外层肉皮脆爽,内里肉质紧实,着实叫人惊艳。
濮九鸾一直坐着不吭声,忽然道:“若是你哥哥还在世,自然还希望你好好儿活着。”
“是吗?”仙云居士抬起了头。
“走错了路再走便是,何苦将自己困囿于深山之中?”慈姑苦口婆心劝导她,“试想换个个,你哥哥若是被人骗了无意中伤害了你,你是希望他一蹶不振呢还是希望他重振旗鼓,活得好好儿的呢?有人恨你,见不得你好,你躲在深山才如了那些人的意。你唯有活得好好儿,才是最好的复仇。”
“当年杜家百年招牌倘若就此烟消云散,那你才是真正的罪人。”慈姑又给她倒上一盅美酒。
杜仙云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康娘子。
夜风徐徐,她的发丝被山风吹得起伏,眼睛如有一团不灭的火焰,坚定告诉杜仙云:“以你自己的名义重回汴京,告诉世人是杜家的美酿,而不是陈家的美酿。”
“陈家的美酿?”
“是!”慈姑坚定与她说,“跟我出山,我允你酿出的仙云酿打着洛阳杜家的旗号,叫人知道洛阳杜家没有绝。还将绵延下去。”
吃完饭食,杜仙云态度已经软和下来:“这间屋便是客房,由你们二人居住。一切明日再说。”
慈姑便没有再开口,外人可以劝她,可若是要走出心结,还要靠自己。
濮九鸾毫不犹豫:“我在外头给你守夜。”他在门口寻了些干秸秆铺在外头地上便搭成个简易的床铺。半响又安慰慈姑一句:“倘若她明儿起来不走,你也莫太失望。”
慈姑一笑:“尽人事知天命,若不能说服仙云居士,我们也尽力了。”
见她开的开,濮九鸾点点头:“就当出来玩便是,镇日里忙于公事,从前还答应过要带你去骑马也一直未成行。”
慈姑笑起来,她着实太忙,促狭冲濮九鸾眨眨眼:“可曾后悔没有寻个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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