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里持有的是当初岚娘嘴里塞着的一段布帕与一截麻绳:“有这麻绳作证, 我倒要瞧瞧府衙怎么说!”
“官家,恕臣去而复返。”濮九鸾牙关紧咬,在官家跟前道,“适才臣与官家禀告的那场火灾,居然有人贼赃于臣未过门的妻子头上。”
“哦?”官家挑眉,饶有兴味,“黄家女儿虽然出自名门,又有个乡君的头衔,可配你到底还有些……不尽够。”
他沉吟片刻道:“原想将文葆说与你做正妃……”
他还没说完,濮九鸾立即上前道:“臣早年间征战一身旧伤,原想这些日子就辞了皇城司的差事去乡间归隐,岂能耽搁了龙章凤质的殿下?”
这才是真真儿叫官家吃了一惊:“怎的?你年纪轻轻就要抛下朕?”他心里五味杂陈,濮九鸾固然是他手里一柄好用的利刃,可如今朝局已稳自然是想将皇城司收回手里。这些日子他费尽心力想着如何怎么处置濮九鸾,谁知他居然突兀提出要走。
“官家年富力壮,普天之下名士皆向往之,如今天下承平许久,臣不敢尸位素餐。”濮九鸾一脸诚恳。这位官家出身卑微因而生性多疑,这样的人只可帮他打天下,万万不能陪之守天下。他这些年早就感觉到了官家对自己似有似无的提防,因而早就想好了退路。如今慈姑出事,只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官家将手里一柄玉如意放在桌上:“此事日后再议,你先将你未婚娘子救出来才是。”
说罢便道:“来人呐,将乡君从大牢里释放出来。”
濮九鸾松了一口气,慈姑昨夜累了一夜又被投入狱中几个时辰,须得赶紧先将她解救出来才好。
慈姑正待在狱里思索,忽得听衙差道:“乡君,请您移步。”
慈姑起身,这才见衙差们正站在牢笼外毕恭毕敬等她出来,她便猜测是濮九鸾所为,毕竟从她入狱到如今不过几个时辰,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立即将这案子审得水落石出。
濮九鸾大踏步走了进来,衙差才一打开牢门大锁,他便上前用大麾将慈姑笼罩得严严实实,而后一弯腰就将她抱了出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慈姑心脏仍旧砰砰砰剧烈跳动着,好在大麾将她头脸遮得严严实实,便装作不知,门外有辆马车正等着他们,濮九鸾将她直抱上了马车,这才揭开大麾,小心翼翼问她:“可委屈了不曾?”
他又给她倒茶水,又拿出绢帕小心给她擦拭脸上沾染的灰泥,待她如一件易碎的琉璃,慈姑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就这般金贵了,我进去不过几个时辰。”
濮九鸾将茶水送到她嘴边,服侍她喝了小半盏水才道:“唐妃其人阴险狠辣,我怕她狗急跳墙,你今儿便回我的住处。先将这身衣裳都换了,再用柚子叶水好好沐浴去去晦气。”一五一十跟个老妈子一般。
“可我……”慈姑刚要说,就立即被濮九鸾拦住:“你哥哥和玉琅也住进我别院,唐妃倒台之前,还是谨慎为上。”
他一本正经,倒叫慈姑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
这案子交给了大理寺承办,大理寺官员们听得人说“是康娘子的案子!”纷纷连走动也不多走动,细细看起了卷宗,一个两个认真想为康娘子洗冤。
濮九鸾与黄翰飞则盯着那巾帕分析。
“这巾帕上头绣着个鸳鸯,瞧着倒不像是个男子的,也不像是大家闺秀的,像是个窑姐儿的。”濮九鸾皱眉道,“疾风,去寻白云飞,叫他查出这方帕子是哪个窑姐儿的。”
不到半日疾风便寻了结果过来:“禀侯爷,这帕子是怡春阁一位名叫遽然的。”疾风这查探中那些妓姐儿们本来遮遮掩掩,听说受害的是给她们供应席面的康娘子,纷纷说明缘故。
“她前些日子将帕子赠给一位恩客,那恩客正是唐府上的管事。”
濮九鸾眼神示意,徐林立刻领命而出。他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将算盘打到慈姑头上,那便等着罢。
*
汴河上唐铁牛坐上了渡船,他小心翼翼锁在渡船一角,牢牢攥着怀里的蓝皮包袱,那包袱里包着五十两银票。他不说话悄悄儿藏在人群之中,主家说好了这一单完毕后就让他去外地去躲上一阵子。是以直到船篙离岸,他的心才落了下来。
眼看船就要开走——
“船家休走!”
一群衙差喊住了渡船,一群官差耀武扬威上了渡船:“抓捕逃犯!”
唐铁牛心里打了个忽,将伪造好的文书递了过去。
打头的一位公子身着锦衣,一脸的雄赳赳:“这文书有问题,收起来!”唐铁牛是富贵人家管事,一见这公子便知是那种娇宠惯了的角色最好糊弄,当即心生一计。
“小公子!小公子!”唐铁牛求饶道,“我家老母病重,只靠人参吊着命呢,我这赶着回去见她一面!”
“胡说!”那公子气得一跺脚,“你这文书自称是个乡民,如何又买的起人参吊命?抓起来!交给十一叔处置!”
他见那疑犯被五花大绑抓了起来,这才得意一挺胸膛:“这等雕虫小技还想骗过我!小爷我去乡下那半年的罪可不是白受的!”
唐铁牛很快便被识破,而后被送到了大理寺大牢里。
他心里七上八下,忽然有靴子声传来直到他身边才停下。有人称呼:“侯爷!”
唐铁牛立即想到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他看着镇北侯冰冷如深渊的眼睛,无端打了个寒战。
镇北侯冷冷道:“你可想好了。不然——”
他没有再说话,只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摆在唐铁牛前面一排奇形怪状的刑具。
那些刑具闪着冷冽的光,不知道什么地方鬼哭狼嚎了起来。
唐铁牛心里原本那些负隅顽抗的心思消了个一干二净,他哆嗦得筛子一般:“我都说!我都说!”
第二日濮九鸾便拿着口供进了宫,人赃并获,他回禀官家:“唐卫因造私酒被抓,唐济失了樊楼竞拍,便有心报复康娘子,他们寻了唐家管事唐铁牛,叫他放火,好赖到康娘子头上,没想到进店遇上一个酒醉女子,唐铁牛就将女子打晕绑起来扔进火场,想叫她被大火烧死,谁知正好被臣所救没死成,这才揭发了唐家所做丑事。”
“唐家着实可恨!”官家面色凝重起来,“传令下去叫大理寺并开封府严惩!”
“官家圣明。”濮九鸾称颂道,“唐家在外狐假虎威鱼肉百姓,唐济自称官家丈人,唐卫则狗仗人势欺侮同行酒楼,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唐家这般跋扈,背后到底有唐妃撑腰,还请官家决断。”
“岂有此理!”官家沉吟片刻,“唐妃不约束家人,作奸犯科着实可恨,可她到底抚育了子嗣,又伴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饶她一命,叫她贬谪进冷宫,唐卫流放,唐铁牛斩首,唐济削去俸禄在家闭门思过,如此可满意?”
“一切都凭官家处置。”濮九鸾垂眸道,“还有一事禀告官家。皇城司诸事臣已然料理完毕。还请官家决断。”
“你还是要走啊!”官家感慨道。
濮九鸾寂静无波:“臣本落魄之人,能得官家赏识才有今日之富贵,如今本事有限,自然让贤,只求能与心爱之人过平淡日子。还请官家怜悯。”
官家心里大喜,面上却一脸沉痛:“你去意已决,朕便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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