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的学生会会议室有股新年第二天的气息。鞭炮碎屑和装饰散在那里,所有人都像打了一场仗,看起来恹恹的。而她是带着厚厚的文件夹去的。指导老师问大家对新学年的工作有什么看法,这种问题其实是客套,有点像问卷末尾的“备注”,可有可无,因为主要内容前面都已讨论过了。她却站起身,从圆桌尽头开始发资料。一二三,分条目列着竞选制度的改革意见。
后来她想,太早暴露自己是不对的,不符合她向来养精蓄锐的作风。然而她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而已。
主席礼物也送过,好话也说过,见她油盐不进,便悄然换了招数。坊间对她的议论,也从“被追求的副会长”,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女人”。一般的形象建设,她和主席都做得很好,平时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然而架不住大家丰富的想象力:说她昧了礼物翻脸不认人,说她玩弄感情,说她假清高,说她前几年不知道和多少高年级学长有过来往……反正,总是她的错,比主席更多一些。
这些话,当然是不会拿到她面前搬弄的。偶尔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人类是靠八卦维系情感的动物,学生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组织更是如此。无非是捡点残羹冷炙,回到班上嚼一嚼,仿佛窃取国家机密似的。倒是主席,碰见的时候,还会出来端端水,说什么“感情的事情,旁观者哪里清楚”,她挑挑眉,心想,的确不清楚,毕竟连感情都没有。
再后来,这风波也一并息了。事情一件一件做下来,拿真心换真心,终于不再有人说她的不是。和主席呢,也回到逢年过节饭桌上远房亲戚之间的关系,客客气气,貌合神离,睁大眼睛,等着看对方生命中的纰漏,笑一笑,或者忍住不笑。
白鸟做了宣传部部长。私底下,早川仍和大家一起开选题会。新来的学妹不认得她,散会后声音不高不低地问,为什么主席团要派人来旁听,怎么,怕有敏感信息?她眉毛一挑,刚想答话,听见白鸟故意沉下声,说叫前辈。
前辈。那个姓野原的学妹满脸写着不服气,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春日里,她们做了许多稿子。采访城市里的游荡者,因为股票崩盘,房子脱手,只好睡在车里,白天上班,晚上去健身房洗澡;采访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入读托儿所的“待机儿童”,以及全职在家抚育他们的母亲,其中甚至包括只能趁着小孩睡下、深夜出去打工的单身妈妈;采访乡下地方的剪纸手艺人,曾经名扬一时,后来因为年岁渐长,没能紧跟形势,利用网络给自己打广告,也出不起电视台的宣传费,到了晚年,门庭冷落。见面时候,老人家非要拉着他们队伍里最年轻的男生喝一杯,说着“喝一杯”,自己却喝了无数杯,脸膛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直直看着他,问,你们文章写出来,会有人看的吧?
男生一愣。早川在边上轻声说,会的。然后拿起酒杯,满上,和老人家碰了一下。
其实会不会,她哪里知道。在开辟非虚构报道专栏之前,校报的销路并不好,大概是个摆设。这些报道读起来像故事,自然讨人喜欢,但是情况也不总如人意。有时辛辛苦苦写的稿子,还不如投机取巧的策划引人注目。但凡刊登了校内知名社团或前辈采访的,发到各班便被抢空,那些“无关紧要”的,总被剩下,东一张西一张,见多了便也习惯。闲闲地想着“好浪费纸”,仿佛不是自己一字一句改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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