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是他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春天。三月间,迈阿密大师赛名单出炉,他们这些尚未踏入职网的青少年选手,沾了学校的光,来打表演赛。比起只有网球的布雷登顿,迈阿密简直是纸醉金迷。这头教练叮嘱他们别乱跑,那头前辈笑得暧昧,说没人带着,瞎跑也没用,这地方可好玩了,是你们小兔崽子不会玩。至于怎么玩,玩什么,尽在一笑中,前辈不多说,幸村也没有问。他的比赛排在第三天,同寝室的哥们儿出去找刺激,他也出了门,在高大的棕榈树的阴影中乱晃。
走过转角时,远远听见前面有小混混打架。来美国半年,英语水平见长,拜哥们儿热心科普,解码骂人词汇的能力也突飞猛进。听两句,便打算绕开,换条路走。脚步还没掉转,突然迎面撞上一个女生。洗发水香气袭人,也没道歉,就冲着他背后大声喊: hayakawa!
他一愣,条件反射回了头,只见一个颇眼熟的身影,站在公交站边上吃冰淇淋。三球,一个巧克力,一个香草,一个抹茶,一边吃,一边用倒豆子似的日式英语催促道:快点!车来了!
来美国后幸村便剪短了头发,迈阿密阳光刺眼,他带着球帽,根本不担心被认出来。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跟在女生后面,也上了那辆车。午后时分,车上人很少。女生急急忙忙坐下,也不用勺子,凑过去咬了一口,然后就被敲了脑袋。他一看,那拿着冰淇淋、嘴角还带奶油沫的,的确是早川。
她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神奈川吗?一周读五天书,放两天假,眼下高二升高三,正是慢慢开始紧张的时候,按照她的脾气,应该给自己定了很多目标,家长会已经开过一轮,不知道她想去哪里。然而无论哪里,都不该在这里。
他一时有些恍惚。想起早川口中那些歪歪绕绕的过去,总有种打开平行世界的感觉。也许这里的早川,并不是他认识的早川。也许来到迈阿密,就是打开了新的时空。这些想法如同窗外的车流一般从心底淌过。然而他只是坐在公交车后排,吹着南方春日和煦甚至燥热的风,注视着她们在附近一所中学下车,什么都没有说。
早川逗他:“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指不定我心情好,请你吃饭呢。”
幸村问,你还能请我吃什么?冰淇淋?
他才知道原来近乡情怯,怯的不是那乡,而是多少有些陌生的自己。家乡是一面镜子,以其恒常不变,照出一张沧桑的脸。坐在公交车后排,和少女风铃般的窃语隔开距离,早川也是他的镜子。他远远地望见她,只能远远地看,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美国后的半年,这才像是放电影般,一帧帧滑过眼前。尼克网校坐落在山中,成排的网球场,崭新的器材,针对个人条件制定的训练计划,每周一次的排名选拔,仿佛和u-17一样,却又的确不一样。幸村是晚上抵达的。完成注册,从办公室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体能教练顺手指了指坐落在餐厅边上的活动楼,建议他去那儿转转,感受一下学校的氛围。楼里灯火通明,乒乓球室和小型放映厅里挤满了人。拾阶而上,二楼中间的平台闹哄哄的,像炸开了锅。幸村明哲保身,隔着人墙观望,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白人男孩躺在地上抽气,表情痛苦。在他对面,两步远的地方,有个差不多大的亚裔男孩嗤笑一声,拨开看客,走了。
他回到寝室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不大不小的纠纷,实属家常便饭。白人男孩用带种族歧视色彩的称呼叫住亚裔男孩,要他帮几个前辈搞点酒来,然后便去开派对了。学校禁止饮酒,也禁止种族歧视,虽然二者屡禁不止。整整一个小时,亚裔男孩站在走廊中央伸展着身体,打出一套连贯的柔道动作,然后有条不紊地把绷带绑在脚踝上。其他学生双手插兜,要么打游戏,要么聊天,一只眼睛系在他身上。谁都知道今晚会有好戏看。白人男孩暴躁的大呼小叫远远传来,逐渐逼近,亚裔男孩一个旋身,足尖破开不安的空气,一脚踢在他下巴上。根据室友的最新情报,是软组织挫伤加骨裂,医生建议卧床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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