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明华裳这次下山从容很多,才戌时便抵达城门。和上次走马观花不?同,这次明华章带明华裳进城后,直奔长兴坊。
明华章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明华裳不?知道兄长为什么生气了?,安安静静跟着,不?敢触霉头。直到停到一座府邸前,明华裳抬头看到上面的字,才意识到这是哪里:“镇国公府?这就是我们家?”
明华章听到她自然?而然?说“我们家”,心里的火稍微平息了?些,淡淡应声:“是。”
明华裳眼睛瞪得更大了?,明华章下马,不?疾不?徐扣响府门。过了?好一会,大门才支开一条缝,有些耳背的老仆听到是二郎君和二娘子,老泪纵横,忙请明华章和明华裳进来。
府中没多少人,清寂的都?能闻到树木根茎的味道。明华章没用老仆领路,自己带着明华裳去寻住处。
古木遮天蔽日?,明华裳跟在明华章身后,穿过一重?又一重?回廊,整座宅子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明华裳路上左顾右盼,这座府邸和洛阳的镇国公府不?同,灰墙青瓦,树木葳蕤,虽然?占地面积不?及洛阳的宅子大,但自有一股古朴的岁月气息。
可惜,她对?这里完全没有印象了?。明华裳想到这里竟是自己幼年居住的地方,心里感慨万千:“原来这就是明家祖宅。没想到竟然?保护的这么好,一点都?看不?出十多年没住人。”
明华章淡淡说:“是我派人修缮过。”
“……”明华裳不?可思议,“你这段时间不?是在终南山吗?”
“是啊,但又不?影响修缮宅子。祖母和父亲阔别多年,终于重?回故地,我们做小辈的,怎么能让他?们住得不?舒服?”
明华裳听后沉默了?,果然?她是个不?孝女,尤其和明华章对?比,养她还不?如养条狗。
明华裳如实说道:“二兄,你思虑周全,胆大心细,阿父有你真是福气。”
明华章轻轻笑了?声,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而行:“不?,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才是父亲的福气。”
这话明华裳自己都?不?好意思应,她笑着挽住明华章的手,说:“我们兄妹就不?要推来推去争这个了?,我们一起孝顺阿父。”
明华裳嬉皮笑脸地靠上来,明华章也不?好再?冷着脸,先前的不?愉快就算翻篇了?。
虽然?明华裳到现在也不?知道哪里惹他?不?愉快了?。
明华章带明华裳穿过竹林,走入东北角的跨院里。这里位置偏僻,外面环绕着竹林,霎间就安静下来。院里草木扶疏,大气雅致,关上门是独立的院落,打?开门可以直通府外,不?远处就是坊墙和夏门街,可谓闹中取静,十分?精巧。
当然?,最合明华裳心意的还是房檐下的葡萄架。明华裳没有那些文?艺情怀,她就喜欢种能吃的、实用的东西,比如这架子葡萄。
明华裳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葡萄的十种吃法,院里的花圃也不?错,可惜中看不?中用,不?如来年犁掉,换上能吃的花,还有外面的竹林,都?可以利用。
明华裳屋里屋外绕了?一圈,简直喜出望外:“二兄,这是给?我准备的?”
“是啊。”明华章负手,慢慢说,“和你出去住比,如何??”
明华裳实在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呢,他?一路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件事?
明华裳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站在葡萄架下看着明华章,忽然?觉得陌生又遥远。
时光像一阵风,从她身体内呼啸而过,等她再?次抬头,就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儿时他?们两个襁褓并排放在一起,抱走了?哪一个另一个就哭;父亲说明华裳从小就本事小脾气大,明华章学会了?爬,她还不?会,她就用力扯明华章的脸,不?让他?走;再?后来他?们都?能在地上平稳地走路了?,明华章被父亲抱到外院,而明华裳在内院坚持吃喝玩乐,不?思进取。
他?们兄妹渐行渐远,可是每年守岁时,明华章总会给?她带一块胶牙饧。
胶牙饧,是一种很粘牙的糖,如果吃了?之?后牙齿没有掉下来,则长命百岁,延年益寿。小时候明华裳每次吃胶牙饧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牙掉下来。
兴许是明华章带来的胶牙饧有用,十六年来明华裳能吃能喝,身体比小时候健壮很多,再?也没有生病过。
可是他?们也长大了?。记忆中总是板着脸给?她带糖的小兄长,一眨眼长成了?颀长英俊的少年郎。
明华裳看着面前的明华章都?觉得恍惚,原来,他?已经比她高这么多,就算她想扯他?的脸也做不?到了?。
她也不?能再?做这样的动作?,因为她已经是个可以成婚的女子,他?过两年也会有新的妹妹甚至妻子,那块胶牙饧不?再?属于她了?。
明华裳笑了?笑,说:“二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父母在不?分?家,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原因,给?你添麻烦。”
头顶的葡萄叶簌簌翻涌,仿佛银河下的私语声。明华章同样认真盯着她,反问:“麻烦?我是你的兄长,我为你置办住所?,护你周全,在你看来,竟然?是麻烦?”
明华裳哽住,心中涌上股难言的酸楚。
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兄长,她肯定恬不?知耻地赖着他?,让他?帮自己做这个做那个。可是,他?不?是。
他?是个细心负责的好兄长,但这份好,本来不?属于她。
明华裳垂下眼睛,低不?可闻说:“可是,我和你不?同,我迟早都?要离开明家……”
她叹息的声音很低,奈何?这句话实在长在了?明华章逆鳞上,他?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明华章只觉得火一点点从他?身体深处窜起,很多他?以为他?已经忘了?的、不?介怀的事情死灰复燃,顷刻间连成山呼海啸之?势。他?手指是冷的,但里面的血却滚烫。
明华章忍着气,冷冷问:“离开明家?怎么离开?”
明华裳低头不?语,她心里想着她是假的,自然?要连着这十六年的锦绣云片烧成一抔浮灰,而落在明华章眼里,就是另一个意味。
明华章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所?以她果然?喜欢上什么人了?是吗,迫不?及待想搬到府外,好方便和那个人私会?
她不?回答,明华章就替她说:“通过嫁人?你明明才说过,不?愿意成婚。”
这话说出来,明华章自己怔了?下。他?近乎惊撼地叩问自己,他?魔怔了?吗?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明华裳同样在问这个问题,这和她嫁人有什么关系呢?明华裳摸不?着头脑,半开玩笑说:“嫁人的事我还没有想过。毕竟,我见过阿父这样耐心宽厚的好父亲,还有二兄这样顶天立地的好郎君,怎么还能看上别人?”
她的话像混沌中的一点萤光,霎间风止浪息,火烧连营。明华章意识到他?较劲这么久,无非是为了?听这一句话。
这个认知,比他?看到明华裳盯着苏行止发呆,还要令他?心惊胆战。
巴掌大的葡萄叶簌簌作?响,明华章不?期然?想到他?修缮老宅时,正值七夕。那时候他?听人说,七夕那天站在葡萄树下,就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私语。
当然?,种葡萄不?是为了?大老远听墙角,而是因为这一日?站在葡萄树下的情人,可以得到牛郎织女的祝福,永结同心,恩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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