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心?道是谁宠出?来的,镇国?公心?里没数吗?明华裳一出?生就没了?母亲,镇国?公生怕她?在内宅里受欺负,从小到大一句重话不舍得?说,要什么给什么。琴棋书画学不会那就不学,女红老扎手就让绣娘代劳,明华裳不需要拿到第一,不需要聪明懂事,父亲总会无条件爱她?、宠她?、宝贝她?。
正是因为从小得?到了?足够的爱,明华裳才敢和长辈顶嘴,敢想出?门就出?门,敢像个社?交狂人一样主动和陌生人搭话。因为她?知道,爱是没有条件的,只要自己往前走一步,就一定能得?到回馈。
这种?话当着镇国?公的面?不好说,明华章只是道:“裳裳这样就很?好,能吃能睡,活泼快乐,比那些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大家闺秀鲜活多了?。她?是公府的明珠,家族的荣耀应当靠男郎争取,绝不该牵系于一个女子身上,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快乐长大。”
这话倒也没错,反正镇国?公很?看不上靠女儿联姻来拉扯兄弟的人家,但二郎是不是太替明华裳推卸责任了??
镇国?公心?里叹气,二郎这个孩子就是责任心?太强,他明明和明华裳一般大,却总觉得?自己是兄长,理应替妹妹遮风挡雨。明华裳越懒惰,他就越督促自己,结果成了?两个极端。明华裳过度膨胀的自信和心?安理得?的懒,不都是明华章鼓励出?来的吗?
但二郎也是好心?,镇国?公不好打?击孩子,便说道:“你说的是。在镇国?公府她?想怎么样都可以,但去了?婆家可怎么办?别看她?成天笑嘻嘻的,似乎很?没心?没肺,其?实她?什么都懂,只不过什么都不说,凡事都在心?里搁着。日后她?若找个知心?夫婿便也罢了?,就怕找个不会体谅人的,她?非把自己憋出?病来。”
明华章抬眸,看着镇国?公的侧脸,静静说:“父亲可以为她?找个知根知底,凡事将她?放在第一位,可以纵容她?、陪伴她?的男子。”
镇国?公嗤了?声,说:“我倒是想,但去哪儿找这种?量身定做的郎君?我现在啊,就盼能找个家风清正的人家,不求荣华富贵,唯愿家庭关系简单,她?嫁过去不需要应付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不需要成天为朝堂局势担惊受怕,哪怕郎君本人不上进也没关系。”
明华章几乎就要出?口的话卡在喉间,霎间失去了?说出?来的勇气。作为一个父亲,希望自己的女婿安全稳定,家族简单,不将妻子拖入危险和动荡中,有错吗?
自然没有,这是一个再正当不过的要求,如果明华章有女儿,他也会这般选婿。无论镇国?公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足以说明,镇国?公从未考虑过他。
他若是执意将话挑明,当然也可以。可是,镇国?公养他一场,他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明华章静默良久,最?终说道:“父亲说的是。”
风销残雪中,上元节到了?。一大早,长安上空就笼罩着躁动的气息,明华裳刚起来,丫鬟们?便喜气洋洋站成一排,齐声道:“祝娘子上元安康,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明华裳笑着收下吉祥话,让厨房煮了?汤圆,只要是在她?院里伺候的,无论在屋内伺候的还是屋外扫地的,一人一碗,就当吃个应景。这个年头甜嘴可是稀罕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丫鬟们?围在屋里,一边相互尝对?方的汤圆馅儿,一边七嘴八舌给明华裳出?主意该怎么打?扮。
这样闹腾着,不知不觉夜色降临,天边像打?翻的染缸,从绚丽到阴霭,黛色一层层加深,最?后化成浓郁的黑。长安城中早早亮起灯火,朱雀大街更是缤纷辉煌,燎炬照地,声闻数十里。
朝廷统一安置的宫灯五步一盏,顺着红绸一直通往承天门,商贩们?在其?下挂出?鱼龙飞舞,仙音转鹭,橘红黄绿五彩交织,看得?人眼花缭乱。路上行人俱拖家带口,孩子们?手里提着各色花灯,熙熙攘攘挤在一起,远远望去如一条银河横亘黑暗,将长安一分为二。
点点灯火汇聚成河,最?后都流往长安东北,大明宫前。朱雀门前竖起高高的灯棚,华丽的花灯争奇斗艳,一户特意从周围郡县赶来长安的人家穿梭在花灯中,母亲呼前喊后生怕有人掉队,父亲则抱着最?宠爱的小女儿,一个个教?孩子们?认字:“这是太平公主的灯,这是魏王府的灯,这是鸿胪寺献灯,这是京兆府……”
“阿父,京兆府是什么?”
“京兆府就是管长安的地方。”
“长安都是国?都了?,还有人管呀?”
此刻,刚立了?大功,在朝堂民间风头正劲的京兆府少尹一点都不愉悦。他负手站在辉煌灿烂的灯架下,头顶象征年年有余的鲤鱼灯正腆着肚皮微笑,但他一身清冽,面?容胜雪,眸光如冰碎玉,一点都没被?周围的快乐感?染。
今日成国?公府和镇国?公府相约看灯,明华裳才刚下车,就被?热情的程家人招呼过去。明华章从马上下来,一错眼的功夫,明华裳就被?人拉走了?。
他站在后方,冷冷打?量来人。程荀今日的衣服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长袍、腰带、玉佩乃至鞋履,都能看出?用力的痕迹。明华章一一扫过,心?道程荀衣袍太臃肿,腰带花里胡哨,玉佩搭配很?没文化,鞋上甚至还有灰,反正没一样能入明华章的眼。
可是,明华裳站在人群中,却对?程荀笑得?神采奕奕,眉眼如花。明华章再一次审量程荀,还是觉得?难看极了?,不知道明华裳在笑什么。
此刻,明华裳淹没在脂粉香中,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谁在和她?说话,她?在和谁说话。她?下车后还没找准方向就被?拉到环翠堆里,今日成国?公府都来了?,成国?公府不同于镇国?公府,三世同堂,人丁十分兴旺,光姓程的郎君小姐就有很?多,更别提各房媳妇带来了?娘家亲戚,出?嫁的姑奶奶又带来了?夫家小姑小叔,那叫乌泱泱一大家子。
女人们?打?扮后总是好看的类似,明华裳在一众珠光宝气中连脸都认不出?来,还要亲亲热热地叫对?方姐姐妹妹,绞尽脑汁夸赞对?方衣服首饰,彼此之间还不能重复。
书到用时方恨少,明华裳无比痛恨自己没多学几个漂亮词。
好容易所有人都见过一遍,明华裳悄悄松了?口气,这时候才发?现明华章不见了?。她?赶紧回头,发?现他站在火树银花下,鲤鱼灯在他身上投下粼粼流光,而他依然站得?笔直,姿容凛然,不染纤尘。
明华裳撞上明华章的视线,怔了?下,心?道他怎么像一只找不到家的猫,又冷又凶,明明是他对?别人冷着脸,却活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明华裳对?他咧出?笑脸,用力挥手:“二兄,你怎么站那么远,快过来!”
明华裳见他不动,干脆跑过去拉住他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扯过来:“我二兄这么好看,今夜这么多人,可别让拐子把你拐走。走,我们?去看灯。”
明华章脸上依然端着,眼中却渐渐漫上笑意。程荀看到明华章,也十分热诚地献殷勤:“是啊,明少尹,今日缺了?你可不行。”
成国?公府都知道今日是给程荀相看未来妻子,程荀是程家嫡长孙,他的妻子可了?不得?,成国?公三个嫁人的女儿接到消息都赶来了?,想借着上元节好好看看未来侄媳妇。她?们?回头,看到一对?少年少女从灯下走来,少女娇艳如四月飞花,少年清冷如山间苍雪,两人站在一起,像牡丹与利剑,春花与秋月,无端让人想起珠联璧合,交相辉映。
程大姑奶奶惊讶地问:“这是……”
成国?公夫人免不得?再解释一遍:“这是明家二郎,明二娘的亲生兄长,他们?二人是龙凤胎呢。”
龙凤胎可是罕见的祥瑞,一时众人顾不及程荀了?,都争先恐后将明华章、明华裳拉来,仔细问他们?生辰年月。
类似的问话明华章从小回答过无数次,他早就驾轻就熟,但这一次,他听着夫人们?将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毫不保留地夸赞他们?祥瑞无双,却生出?种?轻飘飘的奇异感?。
仿佛世人都在称道他们?般配,他们?理应天生一对?。
成国?公夫人看街上人越来越多,及时截断寒暄,说:“好了?,明二郎和二娘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但灯会只有三天。先去看灯,其?他的以后慢慢问。”
众人哄笑,女眷们?拖拖拉拉往前走,很?快拉出?一条长线,队形都没坚持一盏茶便散架了?。不知有意无意,众人都落下程荀、明华裳,没一会,明华裳身边就空了?。
就连明妤、明妁也不见踪影,她?们?两人都在议亲黄金期,很?乐于开拓自己的社?交圈,说不定她?们?未来的夫婿便是哪位闺秀的兄弟、表兄弟。明华裳亲眼看到明妁和刚认识的闺秀手拉手去赏灯,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看,走得?那叫个毫不留恋。
明华裳回头看看自己左边的程荀,再看看右边的明华章,莫名觉得?气氛很?奇怪。
明华裳想不明白诡异源头,但她?一点都不想和程荀单独看灯。她?用力拽住明华章的衣袖,坚决不肯松手,笑道:“大姐、三妹走的真快,她?们?好像往那边去了?,我们?去追她?们?吧!”
明华章垂眸,扫了?眼明华裳的手,生怕程荀注意不到般,慢悠悠抬手,覆住她?的手背,说:“放心?,我在。”
程荀本来没在意,但明华章说出?这句话后,他就算不在意也不行了?。程荀抬眸,看到明华章眉宇舒展,眼珠湛湛生辉,看向他的眼神中颇有些志满意得?,耀武扬威。
之前程荀没注意,现在他才发?现,明华章和明华裳今日的衣服极其?相似,衣料一看就是从同一匹帛上裁下来的,都是一样的苍蓝内衬,白色外衫,甚至连腰间的系带都是同款。
他们?两人挽臂站在一起,而程荀孤零零站在对?面?,不消说,哪怕是路人也能看出?来,那两人才是一家。
程荀暗暗皱了?皱眉,不是错觉,他确实感?觉到一股敌意,来自明华章的敌意。他在做什么,宣示所有权吗?
简直可笑,他只是明华裳的兄长,他把自己当什么?
程荀笑了?笑,说:“明二娘子,今日人多,小心?冲撞。你往这边些,勿挤着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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