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
你看,果然连路过的狗也要踢一脚。
脚步声陆续响起,所剩不多的人也被赶出去了,小院里重归寂静。没一会,细微的推门声响起,余晖洒金,帷幔如烟,明华章穿过屏风,掀开床前软烟罗纱,像惊动一室金粉,灿灿金辉环绕在他身边。
他垂眸看着明华裳,她侧身躺在锦褥里,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沉睡。明华章轻轻叹了一声,俯身,替她拉高被褥。
“裳裳,我出去一会。你安心睡吧,想睡多久睡多久,我会一直在。”
第145章 陪伴
明华章把闲人都赶出明华裳的院子,吩咐丫鬟好生?照顾她后,就出来看招财的尸体。虽然仵作已经验过尸,但没亲眼见到,明华章不放心。
于是,谢济川前脚被?赶出门?,后脚就被拉去看尸体。谢济川走在路上,凉幽幽道:“你对我便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怎么?,现?在不嫌我吵了?”
明华章淡淡道:“要不是仵作验尸的时候只有?你在,你以为我需要你吗?别废话了,走快点,看完尸体我要赶紧回去,万一她醒来找不到我,会害怕的。”
谢济川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翻了个白眼。江陵和任遥的任务是协助京兆府抓人,如今凶手已经找到,审问判决不需要他们操心,两人闲着也是闲着,就跟过来凑热闹。
镇国公见他们几个小辈都?要去,他作为长辈,自然没有?躲在孩子身后的道理,便一起跟来了。
安置招财尸体的是明华章的亲信,动作十分麻利,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收拾出一间空院落。几人刚进门?,便感受到一股阴寒扑面而来。
谢济川和明华章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动作一点都?不含糊。两人几乎同?时掀衣上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任遥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踌躇。
她不怕强敌恶棍,却怕死人,但她若表现?出害怕,仿佛不如男人一样。任遥正为难时,身后传来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江陵抱住任遥,叽里哇啦嚷嚷:“我怕死人,我不敢进。”
任遥冷着脸推他,江陵死活不松手,像只大型牛皮糖一样黏在任遥身上。任遥甩不开,嫌弃道:“瞧你这德行,真?给羽林军丢人。行了,站好,我在外面陪你。”
江陵这才?嬉皮笑脸站正,任遥嘴上嫌弃,其实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镇国公跟在最后,不动声?色扫了江陵一眼。同?为男人,他对江陵那些心思了如指掌,他只是意外,外人嘴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江安侯世子,居然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看出来自己心仪的女子害怕,却没有?借机展示自己的男子气概,而是把由头揽到自己身上,巧妙地?替她解围。这份心思,可比大包大揽站出来说保护她,要难得多了。
要么?是他天性善良敏感,要么?就是他足够爱那个女子。
镇国公感慨过后,便毫不犹豫往屋里走。他多活了半辈子,总不至于还?没几个孩子胆子大。镇国公自认大风大浪都?见过,何惧区区一具尸体,但进去后,当他看到原本熟悉的人躺在冰床上,脸色灰青,浑身是血,关节不正常地?蜷曲着,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镇国公没法想?象,这些伤口,原本是冲着明华裳的。
明华章已经戴好了手套,俯身翻看招财的眼睑。四周冰块散出一阵浅薄的寒雾,明华章脸笼罩在其中,平静淡漠,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
镇国公见过孝顺的、勤奋的、温厚守礼的明华章,却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一时都?有?些愣怔。明华章余光注意到镇国公表情?不适,温声?道:“父亲,为了保存尸体,验尸时不能?留太多人,劳烦父亲出去等?。”
镇国公刚刚才?感慨过江陵会给人找台阶,如今被?递台阶的对象就变成?他自己,心里着实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没有?死要面子,顺势出去了。
一推门?,灿若洒金的余晖扑面而来,恍如另一个世界。江陵和任遥正站在廊上说话,他们看到镇国公出来,没有?追问怎么?了,笑着向镇国公问好:“镇国公。”
镇国公有?些尴尬,自嘲道:“不服老不行,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还?没有?两个孩子胆子大。”
江陵听到,大咧咧说:“镇国公这话言重了,正常人看到尸体都?会害怕,明华章和谢济川那两个才?不正常。”
镇国公突然对明华章任职的地?方生?出些许好奇,问:“京兆府经常面对这些吗?”
“我们平常在北衙训练,不清楚京兆府的事,但我每次见明华章,都?有?尸体。”江陵叹道,“谢济川看着就一肚子坏水,他不怕尸体不奇怪,反而是明华章,看起来斯文稳重,其实胆子极大,什么?刺激喜欢什么?。这次的尸体算好的了,上次凉亭爆炸的时候,人被?炸得血肉横飞,地?上、树上都?是烧焦的皮肉,连办案三十多年?的老捕快都?看吐了,明华章却第一个进去,没事人一样把尸块拼凑好了。哦对还?有?明华裳,他们俩可真?不愧是兄妹,明华裳有?些时候比明华章还?猛,一个人待在死人刚躺过的地?方,一直盯一直盯,我看着都?瘆得慌……”
任遥轻轻撞了江陵一下,示意他注意言辞:“死者为大,你少说两句。要不是我们疏忽,招财也不至于死。是我们对不住二娘,害她病倒,请镇国公恕罪。”
镇国公摆手,说:“这不是你们的错,华章说得对,该死的是那个疯子,二娘、招财都?是受害者。”
说到这里,镇国公突然意识到,他光是看到尸体就心悸得待不住,明华章和招财更熟悉,他面对相熟的脸,还?不得不细看招财是怎么?死的,心里岂不是更难受?
昨夜明华裳被?送回来后,镇国公所有?心神都?在明华裳身上,再没空注意其他。好像只是一转眼,明华章理所应当地?回来了,他照顾生?病的妹妹,安排招财的后事,处理亲人的情?绪,一切自然的仿佛天生?就当如此。
可是,那个站在所有?人前面,熟练地?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少年?,今年?才?十七岁。一天前,他才?刚刚失去了两个亲人。
若算上永泰郡主腹中未出世的胎儿,是三个。
镇国公狠狠怔住了,从什么?时候起,连他都?习惯了让明华章挡在前方呢?章怀太子的死太悲怆,已成?了他们这些旧臣的心病。这些年?镇国公对明华章的教养不敢有?丝毫懈怠,恨不得他拥有?天下所有?美?德,但今日镇国公才?惊觉,明华章似乎太懂事了。
永远独当一面,永远沉稳可靠,时间太久,以致大家都?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疲惫,会坚持不下去。
镇国公突然问:“你们觉得,明华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着人家父亲的面,他们不可能?说坏话,任遥想?了想?,认真?道:“他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江陵平日里牛气哄哄的,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好,此刻却道:“那些大义凛然的话别人来说,哪怕是我爹,我都?觉得他们在吹牛,但如果是明华章,我就相信。”
镇国公听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是真?心认可明华章。他望着野蛮生?长、蓄势待发的春意,默然一会,问:“那你们觉得,裳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起这个,任遥和江陵的表情?都?轻松很多。任遥立即说了许多优点,比如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聪慧灵巧、胆大心细等?,江陵不方便直接夸明华裳,任遥每说一个,他就在旁边点头:“嗯,我也这样觉得。”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很有?趣,镇国公不禁笑了。笑完之后,是沉甸甸的茫然。
他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明华裳聪慧灵巧、胆大心细,才?惊觉他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他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明华章身上,满心满眼都?是不能?辜负章怀太子殿下的信任。他给明华章施加了过高的期待,却疏忽了自己的女儿。
他以为给女儿提供最好的物质就是对她好,却忘了孩子最需要的,是陪伴。
若瑜兰在,定不会如此。若雨霁在公府长大,和裳裳相伴,也不会如此。
镇国公想?到往事,心情?愈发沉重。看来,他确实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亲手送走了妻子和长女,连养在身边的小女儿也没尽好父亲的义务,实在愧为男人。
镇国公慢慢叹了声?,有?点明白明华裳为什么?依赖明华章了。抛开身份不提,明华章远比他这个父亲尽职,他知道明华裳的喜好,最难得的是理解她的情?感,愿意陪她去做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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