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丘斯,沃希-特克特……”(德语:炮击,隐蔽)
叫喊刚起,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就已划空而来。有时,它们听起来近乎于河面上小型航船的汽笛,却不会为生活增色一丝一毫;有时,它们就像是顽皮孩子在寂静夜晚吹的哨子,却并不是搞一场恶作剧就罢手的;有时,即使用手指紧塞耳孔,它们却还是能够洞穿一切,狠狠震荡大脑,敲击心脏,搅翻人的脾、肺、肾!
轰!轰!轰……
接踵而至的爆炸开始猛烈锤打地面,强劲的冲击形成狂暴的气浪,死神的镰刀寄魂于一块块高速旋转的弹片,以难以捉摸的轨迹横扫一切。大地在强烈地摇晃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受到了扭曲。倒霉蛋林恩双手抱头、膝盖顶胸,以半侧半躺的姿势蜷缩在冰冷泥泞的战壕底部,眼皮与嘴唇死死紧闭,假装自己一块石头、一坨冻土或者一具尸体——只要能躲过这该死的炮击,扮什么都可以。
在这条蜿蜒的战壕中,还有许多和林恩一样头戴大耳沿钢盔、身穿“豌豆迷彩”作战服、足蹬大皮靴的人,武器或抱于怀中、或置于一旁。他们有的表情坦然地闭目养神,有的口中念念有词,也有人面如死灰、眼神呆滞,茫然不知所措地坐着、侧躺或是缩在角落里。炮火风暴狂烈而密集,尖锐的呼啸声与响亮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高低相应、此起彼伏。如果说这是战争交响乐演出,就算倒贴门票恐怕也不会有人自愿进场聆听:时间不定,说来就来,区域不限,没有预告,更从心理和生理上对听众造成巨大的副作用!
对于战壕中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无可选择的。要么祈祷,要么听天由命。炮弹直接落进战壕掩体,整班、整排的阵亡也不是稀罕事,而一些幸运的老油子,经历一百次炮击也能够毫发无损。
可是,挨炮弹的煎熬,每一分钟都是那样的漫长,以至于人们不禁质疑:时间难道凝固在了这个节点上?
许久之后,山崩海啸的声音终于由密转稀,又过了几分钟,最后一声沉闷的轰响为这一段充满力量的交响曲谢幕。夜空安静下来了,瞬息的变化让人们从耳膜到心脏都体验着惯姓的刺激,这对小脑不发达者甚至有着良好的催吐效用。生者挺过了煎熬,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欢呼;伤者在痛苦的呻吟,得来的仅仅是空无的悲悯。至于那些死去的人,再也没有荣誉与耻辱、坚持与动摇、乐观与沮丧的区分,一切都结束了。
“诺特尔……诺特尔……波海克-祖姆-坎普!”(德语:注意,注意,准备战斗)
催命的喊叫声照例在敌人的炮击结束后响起,并且迅速传遍了各条战壕。先前形如雕塑的大耳沿钢盔们纷纷动了,有的沿着交通壕奔赴前沿阵地,有的起身就是自己的战斗位置。枪械、钢盔、水壶等等各种硬物件相互摩擦磕碰,在战壕中汇聚成为一种独特的声音,紧张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倒霉蛋林恩虽然很不情愿,但忌惮于大皮靴踢在身上的剧痛,他艰难的支起身子,从地上捡起沾满了泥污的步枪,一脸木然地等着。等那个脾气暴躁的军官挥舞着拳头喊“弗-曳-尔”时,再和旁边的人一起趴到战壕边缘,用手中的武器向前射击。
这听起来很呆很傻,却是摆在林恩面前的残酷现实,而在仅仅四十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是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大好青年。大学刚刚毕业,每天忙忙碌碌,憧憬着有朝一曰能够挽着自己的新娘走进铺满花瓣的教堂,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过上幸福美满的平凡生活。这样的人生理想并不算是奢望,可是不慎触电、昏迷,等到他重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堕入了一个噩梦,确切的说,是一个噩梦般的现实!
啪!啪!嘎嘎嘎……
枪声陆陆续续响起。炮击之后必有进攻,这个浅显的道理就连无法和周围人进行交流的林恩也摸索出来了。不提语言这档子事还好,想想林恩就一肚子委屈。从小学到大学,他和绝大部分学龄孩童一样埋头苦学“阴沟里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虾米四六级,可当自己真有一天借时空之旅免费出国了,却发现这个世界上并非英语通用。这些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大耳沿钢盔”们说话时总是卷着小舌头,明明知道他们是德国佬、说的是德国话,可竖起耳朵一点儿也听不懂,张嘴一句也说不出,林恩刚开始的时候可没少为此挨靴子。
脚长在别人身上,挨踢痛的是自己。林恩很快就学乖了,看身边的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隐蔽、就位、射击还有停止射击,四十多个小时就这么熬过来了。有吃就吃,有喝就喝,除了脑袋时常发懵、耳朵时常发鸣,身体经常震得难受,其他的也都凑合。毕竟身上没有挂彩,四肢都还健在,比起那些更倒霉的倒霉蛋可就要幸运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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