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办公室内,除了楚衍,似乎任何一个人都能在紧紧闭合的唇齿间尝到甜腥味,凝重的咬着唇,而眼底更是一片冰雪寒芒。
楚衍静静的坐在办公桌后,身姿优雅高贵,适才略显阴沉的面庞,现如今因为陈惠等人的表情,开始有了丝丝缕缕的笑意,宛如阴霾寒冬绽放而出的一缕阳光,刺目扎心的同时,却又英俊的令人睁不开视线。
这就是楚衍,性格孤傲,行事诡谲难测,他像一个看透世事,隐藏幕后的高人一般,冷眼看着世人嬉笑怒骂,即便他也是主角之一,依然可以做到置身事外,无动于衷。只因楚衍比谁都清楚,错了就是错了,他没办法以己之德,消弭楚家的罪。既然他没有这样的能力,还不如撕破隐晦,将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魔兽悉数放出来妓。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永远都想不到会在路上和谁相遇,和谁相亲相爱,又会和谁反目成仇,有人说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世人注定挣扎不得。
楚衍并不是一个心善之人,有人说他善,有人说他恶,孰是孰非,众人百口莫辩,争论不一。
中国有秦始皇,灭六国,实现华夏大统,创立中央集权制,但就是这样一个铁腕政治人物,却暴虐无比,行杀戮之能事,自古以来评价不一,有人说嬴政是千古一帝,有人却说他是旷世暴君。
西方有希特勒,他能凭借丰富的语言才华和雄辩论据拥有大批追随者,他能因为爱护小动物,一生食素,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动了灭绝政策,屠杀了大量犹太人,有人说希特勒残暴,当年有人却觉得希特勒是英雄。
自古以来,谁是谁非,各有争论,通常结论掌握在多数人手里,于是少数人便成为落败的那一方。
楚衍自知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没有杀过人,手上不是没有沾染过鲜血,如果能够为善,他又怎会走上地狱大道呢腴?
总是会想起小时候,他相信他出生的时候,身体一定是洁净的,只不过坏境造就人生,他没有因为心理变态尝试去报复世界,已经算的上很良善了。
其实世人都一样,当别人道尽是非,伤害你的时候,你又何曾没有说人是非,伤害过别人,这么看来,究竟你是别人眼中的坏人,还是别人是你眼中的坏人?
有人说,花有两面,一面朝阳,一面背阴;人有两面,善者为佛,恶者为魔。于是佛开始说话了,她笑容慈悲,温暖看着世人,声音如三月暖阳:“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楚衍尊敬一位女人,她的名字叫楚锦秋,她想爱的时候大胆爱,即便楚家伤害她,与她绝情的断绝关系时,她也能做到不心生怨愤和隔隙。
墓园相见,短短一面,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已婚妇人。
没有闲言碎语,说话更加不会拐弯抹角,模棱两可,她跟楚修文说话,拥有丰富的学识和见地,那样犀利的言辞能够直接击中一个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那时候觉得,这个姑姑说话真的很直接,一点也不给人面子。
后来,他从白素身上看到了品姑姑的缩影,白素演讲和谈判,言辞犀利,又岂是品姑姑能比拟的?所以白素站在了政治军事舞台上指挥若定,而品姑姑洗尽铅华,甘心放下所有光环,为人妻母。
那时候的他,只觉得白素跟品姑姑很像,但尘世真相盘根交错,于是生生错过了探寻时机,一错便错过多年,铸就许多无法挽回的伤害。
而今天,楚衍身居总统办公室之内,他试图把伤害降到最低点,认识白素之前,无论生死,在他看来不过是睁眼、闭眼而已,但认识白素之后,他开始有所期待,有所害怕。
生活让人期待,现实让人害怕。比起死亡,他终于开始向往能够好好的活着,而活着,才能拥有改变人生,改变时局的希望。
如今,楚衍眸色深幽,他看着陈惠、楚修文和顾维,眼前三个人,对他来说,曾经都是亲人,不管怎么说,他们养育他长大,给他良好的教育,但为什么连感恩都会溢满愤恨呢?那么压抑,透着沉窒的寒。
究竟是他们冷,还是他冷呢?
他开口说话了,依然清淡的眉眼,但骨子里的戾气和寒气却异常清晰明刻。
——都是为人父母的人,有时候害人之前,可曾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的为他人想一想?我岳父辛苦培养一个女儿很不容易,花费了多少心血,可害人者一个决定,一句话就足以毁灭一个人,所以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之前,能否留点人性,口下留情?
——虽说我一直喜欢自欺欺人,我欺骗自己的同时,也在欺骗素素,我骗她说感谢那些让我们痛苦的人,因为痛苦,有时候也是一种成熟。但今天我真想说一句话,通过伤害别人来掩饰自己的过错,这种行径让人觉得很可耻。
……
陈惠手指微微颤抖,如遭雷击的那个人还有楚修文,震惊不已的顾维。
楚衍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节骨
眼上拿白素说事,他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白素是什么意思?
“阿衍,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扯上……白素?”最终,率先说话的那个人是顾维,她死死的盯着楚衍,眸子宛如翻涌不息的云,那些云似乎积压太久,云层太厚,随时都可能幻化成雨,砸落人世间。
她在紧张,同样紧张的还有陈惠和楚修文,屏住的呼吸,透着压抑,似乎能够瞬间就抽走空气中的氧份,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凝滞,停止流动的空气里,漂浮出寂寞无望的尘埃,寂静游走,吸进鼻翼间,扎进心窝处,传来一阵细密的疼。
“前不久,我和素素在一起谈话,她说她以前不相信宿命,但她现在信了。”楚衍声音轻飘飘的:“她说,她出生的时候,她母亲死了;她儿子出生的时候,她又死了……”
顾维脸色一变,眸光蓦然射向楚衍,宛如寒芒利刃,惊声道:“……楚衍,你在乱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顾维大受打击,同样遭受打击的还有楚修文和陈惠。
楚修文脸庞微微抽搐着,声音仿佛从喉咙里迸出来一般:“那个儿子是谁?”如果母亲是陈希的话,那儿子呢?白素北海遇难那天,楚文绪出生,除了楚文绪还能是谁?况且不久前楚衍说楚文绪不是唐天瑜的孩子,而是锦秋女儿的孩子……
楚修文脑袋发疼,好像有人拿着铁杵在里面肆意乱捣一般,疼的他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无助而仓惶。
楚衍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微扬:“我妻子遇难那天,我儿子出世,你们说儿子是谁的?”
陈惠心头一缩,眼睛顿时就红了,闭上双眼,咬牙道:“修文,我们回去,他编了一个完美的大谎言,现如今故意耍我们,别信了他的话。”
陈惠在发抖,如果之前的发抖还能勉强维持的话,那么现如今刚想站起身,就腿脚无力,直接跌坐在了沙发上。
楚衍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陈惠老了。
楚衍无视陈惠,继续慢条斯理道:“素素生日不是11月,她是12月24日出生。”伤口太浅,他还没撒盐呢?受不了了吗?
陈惠脸色苍白,死死攥着拐杖,唇瓣紧紧抿着,拐杖因为不稳的情绪,没有规律的颤动着:“别说了,我不会相信的。”楚衍在骗人,这男人太恶劣了。
楚修文脑袋一片空白,心口在痛,就连枪伤位置也在痛。而顾维呢?顾维呆呆的跌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当时品姑姑出车祸,跟她一起出车祸的还有一个女人……”楚衍看向勉强镇定冷静的楚修文,见他似是意识到那个女人是谁,不由笑了笑:“没错,她叫陈希。”将双手搁在桌上,闲适的敲了敲,这是楚衍思考问题时惯常出现的小动作,他微微皱眉道:“该怎么告诉你们呢?真伤脑筋……这么说吧!陈希抱错孩子了,她把那个孩子交给了白毅,就连白毅本人也不知道他养了27年的女儿根本就不是故人之子,而是楚家的孩子,是品姑姑的女儿……”
“够了——”陈惠唇瓣哆嗦,颤颤道:“别说了,我命令你不要再说了。”怎么可能会这样,她不接受,也不能接受。
楚衍表情冷,声音更冷:“真相是不是难以接受?我打算有空的时候去墓园好好看望一下品姑姑,不……正确的说,是我的岳母,我想跟她好好谈谈,把这些年楚家是怎么善待她女儿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然后认真分析一下,这种行径,究竟值不值得被原谅。”
“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无视楚衍的讽刺,陈惠眸中一片死寂,甚至没有了焦距。心口传来剧痛,痛得她只能下意识依循本能抽着冷气。她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编谎言欺骗你们吗?我妻子和女儿现如今生死未卜,我看起来很闲吗?”楚衍目光冰凉,掠过他们,竟是一点暖意也没有:“如果不相信,找信任的人去做DNA,总不至于全世界做DNA的人全都是唐天瑜的人吧!”
“……她知道这件事情吗?”那个她指的自然是白素,楚修文声音嘶哑,仿佛被巨石碾压过一般。
楚衍眸色漆黑,透着如许暗夜光华:“知道,不过不打算相认,知道她是楚家人那天,她哭的很伤心,她觉得她有这样的身世,对她来说是一种耻辱。”
这话毫不留情,一字字扎进陈惠和楚修文的心里。痛吗?与其说痛,还不如说是撕心裂肺……
“品品——”
一声悲鸣,悲恸入骨,陈惠声音嘶哑,血气冲进双眸里,眼泪瞬间便爬满布满皱纹的脸庞。
楚修文双手掩面,遮住润湿的眼角,但却难以掩饰颤抖的手指,喉咙仿佛被人卡主一般,艰涩难忍。
顾维呆呆的坐着,垂眸望着地毯,仿佛那里有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宛如石雕静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唯有楚衍,眸色凉凉的,嘴角笑容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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