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挂断梁屿琛的电话后,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并不是毫无根据。
梁屿琛会忽然问起那一日社区会议之事,一定有他的缘由。
可他今日下午,不是去参加崔老爷子的追悼会么。
原本程晚也该去的,可上一辈人大多避忌,若家中同有白事者,不可相冲。
梁屿琛为什么会提及那一日,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在寻找线索?
程晚思绪有些飘远,连同一颗心忽上忽下。
正值中场休息,她手中握着的矿泉水瓶,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指尖用力捏得变形。
她十分担忧,甚至恐惧。
梁屿琛,是不是又要投身于危险的行动当中。
或许,在接下来的某一个时刻、或每一个眨眼之间,当她毫无知觉之时,梁屿琛又将再次涉险。
也许会负伤,甚至,面临死亡的威胁。
程晚嗓间一阵燥痛,拧开瓶盖,可甘甜的水入喉,竟苦得发涩。
场务过来,示意她拍摄继续。
今日拍摄的,是品牌秋冬新款的环保人造皮草,以爱护野生动物为宣传点,选择在野生动物园取景。
投入工作后,紧绷的神经,焦虑的情绪便被分散开来。可当所有拍摄结束,聚光灯撤下,瞳孔骤缩,程晚只直愣愣站着,恍惚中竟有些眩晕,只剩背脊一阵一阵发凉。
下场第一件事,便是拨打梁屿琛的电话。
然而,无人接听。
并不一定是出了事,大概只是在忙碌。
可程晚一颗心,仍不可避免地提到嗓子眼。
就在此刻,濮云川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站定在她身侧,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程晚不自觉拧紧眉头,但很快松开,挤出一个笑:“濮先生,有什么指示吗。”
程晚望过去,濮云川神色倒是淡然,还隐隐有些兴奋。
“程晚,你喜欢火烈鸟么。”
他却忽然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程晚微微怔住。
从十分钟前,濮云川便戴着一只蓝牙耳机,保持与雷旸连线的状态,实时监听港口码头货柜里,梁屿琛与杨英悟的对话。
雷旸此刻,正躲在货柜箱门外,举着声音加强器贴紧铁皮外墙,确保内里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濮先生耳中。
当听到杨英悟把一切赖到甄山明身上时,濮云川实在没忍住,笑喷了。
程晚回过神来,见他笑得乱颤,一颗泪痣在泪花间闪烁,只觉莫名其妙。
过了片刻,濮云川才收敛起笑意,眼神内逐渐冻结起极厚的寒冰。
原来,燕自章琢磨许久,最后竟是想出这么个法子。
不过,这似乎,的确是个好方法。
濮云川发出一声冷笑。
甄山明此人,当年死得仓促,还有一堆烂账、许多人命没有交代清楚,全部归到他身上,倒是稳妥得很,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就算梁屿琛日后仔细追查起来,也不可能有突破性的进展。
最终,大概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当杨英悟提及,詹佑津早已被他和应隆杀死,且两人将他的尸体扔下海时,濮云川更是发出一声嗤笑。
倒挺会给自己争脸。
就他与应隆那样的废物,再来十个,也不可能是詹佑津的对手。
不过,他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
詹佑津和梁屿琛,都是可怕的、且令人生畏的恶魔。似乎,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能够生出反抗的力量。
当年轰动的场景,濮云川多少有从爷爷那处听闻过。
只是。
从梁屿琛的反应来看,倒像是信了个十足。
濮云川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笑。
梁屿琛,原来,你也会有如此迷茫无助的时刻。
不过。
燕自章这一步,实在高明。
若按常理,舍掉杨英悟这颗棋子,编造这样一个谎言,确实能够将一切结束。
故事的结局,亦会永远停滞于此。
只是。
那是在他不插手的情况下。
濮云川眼神闪烁,露出阴恻的笑。
下一秒,爆炸声便如预料般响起。
待一切轰鸣声平息,雷旸按照指示,仔细辩听,确认梁屿琛已失去意识后,便立刻要去推开货柜门,将他从滚滚浓烟中拉出来。
那些炸药,是濮先生吩咐,提前放置在火水桶侧的。
要确保不会威力过猛,不能伤及梁屿琛性命。
但又必须足够突兀,足以在日后,待梁屿琛复盘今日之事时,引起他的怀疑。
雷旸猛地推门,却发现货柜箱的门,竟被什么死死堵住,根本无法推动。
雷旸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手足无措地给濮云川发去消息:濮先生,突发意外,梁屿琛暂时救不出来。
濮先生消息回得极快:梁屿琛死,你陪葬。
雷旸腿一软,强撑精神,忙不迭抄起一切能用的工具试图破门。
濮云川看着屏幕上赫目的字,情绪有一瞬间外露,咬牙切齿,青筋显露。
梁屿琛,你怎么能死。
你如果死了,我该如何借刀杀人,借你之手,将燕自章那个老不死的,彻底铲除。
他用当年的事情,已经情感绑架、威逼利诱姐姐太久了。
姐姐一直默不作声,可他知道,她一定是苦恼的。可又囿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恩情,始终无法对他赶尽杀绝。
那么这个恶人,这件肮脏之事,便由他为姐姐承担。
这是极其冒险的。
他早已不是夷丰的少爷,在十二年前,便被家族驱赶回国。
可这一切,旁人并不知晓。
于是,他便得以,在燕自章向姐姐发出求助之前,将一切消息拦截封锁。以夷丰现任家主濮靖真亲弟的身份,来插手这一切。
这个念头,在姐姐过去多次陷于为燕自章解决麻烦之时,便已深深根植在心。
可他没有权力,不足以与燕自章抗衡。
直到这一次,终于令他下定决心,是因他有了可以暗中借用的势力。
更是因为,这一次,他此生最痛恨之人,亦成为了局中人。
没错,他要除掉燕自章。
可他,更要杀死梁屿琛。
恨意骤然上涌,强烈到令濮云川有些恍惚。
记忆倏然回到那个深夜。
那是姐姐在格斗场上受过的,最屈辱的伤。
三刀,皆不致命,可全都令人痛不堪忍。
左肺叶下两寸,右侧肋骨中央,左心室边缘。
每一刀,都极深,极狠。
全部拜梁屿琛所赐。
濮云川蹲在姐姐床侧,一向冷硬、坚强、不屈的姐姐,在那一刻,却不停痛苦地呻吟、喘息。
可是连呼吸都痛极,姐姐只能在窒息边缘徘徊、挣扎。
豆大的汗珠,连同泪水,一同滚落。
那是他第一次见姐姐落泪。
他心痛得彻底失控,竟不再隐藏深埋心底的,那一份见不得光、天理不容的情感。
他只能任由理智崩塌,失魂落魄地吻在姐姐脸上,嘴角,唇瓣。
将她的汗、泪,痛苦,全数吞下去。
唯一的一次,他不再压抑自己对姐姐的爱意。
可天意总爱愚弄人。
母亲濮樾就站在门口,目睹一切荒唐。
她平静地命令下属:“将这个孽障捉起来。”
轻描淡写地,如同处理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濮云川绝望地阖上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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