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到杨英悟的家人,生命被威胁之时,是不是由衷地感到庆幸,”濮云川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却如针扎,“庆幸你没有让她们,成为自己的软肋,变成可以用作要挟自己的把柄。”
“承认吧,你对燕自章,不过是三分崇敬、三分畏惧、四分忌惮。”
“至于忠诚,不过是你试图美化如今这痛苦而不堪的一切,所编造的谎言。”
汤坚白颤抖的双肩,彻底塌陷下去。
“我知道的,先生对我,一直是有怨的。”
“当年,若不是我在关键一刻胆怯,不敢迎向詹佑津那一击,刀不会刺入敖华池身体里。”
“是我,间接害死了敖华池,他是燕先生费尽心思推上去的人。”
“那才是他最中意、最看重之人。”
濮云川倒不知晓这一段往事,摩挲下巴,饶有兴味:
“你明白就好。”
“所以,濮先生,”汤坚白恍惚呢喃,“您想让我做什么呢?”
“第一,不要对梁屿琛下手。你大可以对燕自章说,刺杀任务失败。反正,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失手,更何况是面对梁屿琛这样的人物,胜算只会更低,他不会起疑。”
“还有...”濮云川将计划娓娓道来。
汤坚白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心惊胆战,冷汗涔涔。
“我不明白,濮先生,”他失神地开口,“燕先生不是对你们家族有恩么,为何要...”
“有恩?”濮云川冷笑。
“或许吧。他当年的确帮了我爷爷,在他最落魄之时,让他免受牢狱之灾,逃到国外。”
“但这些年,他是如何磋磨掉那些恩情的,是如何得寸进尺要求夷丰替他做事的,你也有目共睹。”
“更何况,他此时已是将死之人,我又何必拉整个夷丰下水,不如早日脱身,落得个干净。”
“他一死,天下太平,我不必再费神帮他,你也得以自由。”
“你很清楚,杨英悟替你顶了所有的罪,燕自章一死,你便无事一身轻。”
“到那时,你便可以重新去祈求、去恳求妻女的原谅,或许有一个机会,令你下半生,不须再忍受孤苦与绝望。”
“我,我...”此话似乎正中汤坚白下怀,他愈发地心神摇摆。
“说起来,”濮云川一双阴恻的眼攫住他,“你当年不也是我爷爷带起来的人,不过后来急于求成,攀了燕自章的高枝。”
汤坚白一张脸,红了又白。
“我爷爷背后纹有腾空的鹰隼,而你,则是那誓愿追随的雏鸟。”
“是我一时糊涂,是我对不住俞峰先生。”汤坚白眼角濡湿,“这些年,看着夷丰从澳大利亚,一路发展到英国,势力蓬勃,又在美国站稳脚跟,逐渐壮大,我,我十分欣慰。”
“所以,”濮云川神色不变,语气淡漠,“当年你做了错误的决定,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
“我想,你应该清楚,该怎么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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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佑津,我记得他。”黎瑜再一次,肯定地说出口。
“为什么呢?这都过去那么久了...”向叶吉感到震撼,梁屿琛亦觉惊奇。
“两个原因。”黎瑜清了清嗓子。
“第一,当时那个年代,一向只有女性上环,男人结扎数量,少之又少。”说到此处,黎瑜内心深感厌恶。
她平复心情,又道:“所以,一个17岁的男孩来做结扎,实在令我印象深刻。当年医疗水平不比现在,结扎复通率几乎为零。”
“他一未婚、二无孩子,却一直恳求我同意他进行手术。”
“我不明白个中缘由,仍有些犹豫,他居然跪下求我,说他不想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最后,鬼使神差的,我竟然真的同意了。”
向叶吉听得目瞪口呆,梁屿琛却是面色愈发地阴沉。
“还有一点,他曾经带过一个孩子到卫生所来。”
闻言,向叶吉与梁屿琛均是浑身一震。
“我记得那日,门诊那边早早便收了工,什么原因倒是忘了。可我在回家路上,遇到了詹佑津的父亲,他在田间被生锈的铁器划破了腿,所以我带他折返回卫生所,替他打了破伤风针。”
“可没等他离开,詹佑津便背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闯了进来。”
向叶吉激动得头晕目眩,忍不住打断:“那您还记得那个孩子的身份么。”
“不记得。我与那孩子接触不过十分钟,连那孩子的长相都不记得。在我到库房取药一趟的功夫,外面的三人,竟都已离开。”
“詹佑津留下一张字条在我桌面,孩子已被她家属送往大医院。而他父亲当时突然闹肚子,卫生所的厕所又被锁起来,只能匆匆回家。”
“就这样?”向叶吉先前攒起来的一股劲儿,倏地一下全漏出去。
“不,”黎瑜的语气却忽地沉下去,“我虽不知那小女孩的身份,可我却记得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向叶吉顿时绷紧身子,梁屿琛亦是眸光一闪。
“作为一名医生,最刻骨铭心、印象深刻的,就是患有罕见病的患者。”
“而那个小女孩,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梁屿琛呼吸一滞。
“当时她的颈前,挂着一个小囊袋,里面装有一张纸条,详细写有她的病因与紧急救治方法,这对于重病患者来说,十分常见,是一种必要的保命手段。”
“她患的是三尖瓣下移畸形,也叫埃勃斯坦畸形,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
“大概十万人中,才出一例。到目前为止,我从医几十年,也不过见过两例。”
向叶吉闻言,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写下,让两名警察进来,交代他们在全市、乃至全省范围内,搜索查询患有该病症之人,时间定位在四十年前到现在。
黎瑜回想起,不禁感慨:“三尖瓣下移病例预后差异很大,以如今的医学水平,都很难治愈,更何况在四十年前。且那个小女孩,当时已呈现重度发绀,恐怕已是时日无多。”
“除非有怪力乱神,否则,一切都是回天乏术。”黎瑜最后,这般说道。
就在此刻,门被敲响,一名警察走进,面色凝重。
“查到了,一九八四年,的确有一名小女孩患此重症。”
“她的名字,叫谷怀梦。”
“可是,她的父亲。”他的话音停顿,神色慌乱。
“没查到?”向叶吉拧眉,急得手心沁满了汗。
“不,不是,”那人压低声音,“这个人,恐怕全市范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失神地说着,一边伸出食指,指尖颤巍巍地向着虚空的上方指去。
他曾是顶天那位,是在云端之人。
若敖华池真能通天,那这位,便是真正的天。
向叶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
“难道,难道是...”
“嗯,”他惶然开口,“是燕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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