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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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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抱膝缩在青莲身边,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哭叫之声,惊飞山林里一片鸟群,心惊胆战之余,只把挂泪的桃腮对向“佛”字下,“我自身都难保了,今日已求太多,再得寸进尺,只怕有些不知好歹了,倒惹得将军不高兴。再说我与她们……原本就无瓜无葛的……,况且,又不是我求了,你就能放的。”

“呵…,”曹仁闻之一笑,“你这小妮子,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成,我就同你耗一耗,等你那宋家大少爷来。”

天色下沉,整片山林伴着风与玉笛声声的哭泣,彻底归顺于永寂的黑暗。

于明珠来说,这一天像是惊心动魄的百年,她见过残酷的死与温热的血、以及冰凛的刀,这些同她以往渡过的苦厄不同,没有多余的罅隙给她思考谋算,她只得抖着身子周旋其中,将希望全系在宋知濯身上,等他如神兵天降,将她从锋利的刀尖上拔起。

寒风吹至另一面,八个哒哒的马蹄踏过早落的樱花,惊带起一场曼妙奇异的春雨。

二人打马而下,明安牵过两匹马交到迎上来的小厮手中,拧过一个髹红拓牡丹楠木食盒交到宋知濯手中,并附笑,“少爷,承王府中厨子做的这道紫苏膏比咱们府上做得好,想必大奶奶一定喜欢吃的。”

风撩了蓝袍、卷了发梢,亦袭起宋知濯一抹温情的笑,这是只有在提及明珠时才有的独特笑意,不带恩怨名利,唯有浅浅的缱绻,“你这是废话,若不好,我带回来做什么?”

他自折门而入,绕过八面长廊,穿堂拐道,一进院儿,瞧见满室春灯照晚,还未见人,先笑起来,一行绕进一行嚷开,“小尼姑、小尼姑,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嚷了半天不闻人应,进得屋内,空空帐矣,冷炉凉香,唯有炭盆中燃着熊熊火舌。他四下唤一声,皆不见人,遂举一个冰裂定窑瓶砸得“咣当”一声。

不时便有小丫鬟踅裙进来,抖着身子跪伏在地,“少爷息怒,少爷可是要什么?”

“大奶奶呢?”

“大奶奶?我、我不晓得,上灯时就没见着大奶奶,估摸着是到二奶奶那边儿去找她说话儿去了吧。”

只这两句,便有丫鬟们都进了来跪住,宋知濯望着十来个丫鬟,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大奶奶太纵得你们了,纵得你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主子的动向都不晓得,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真正是难得见他发一次火,众人皆抖着肩伏跪在地,不敢言语,倒是小月稳重一些,提裙起来,“我仿佛听得早上青莲说是要出门,倒没说要往哪里去,像是叫明丰套的车,一下午没见回来,别是上街买什么东西去了?”

宋知濯拔座而起,甩袖而去,“小月,你叫几个婆子来,先提几人打二十板子,等好了能伺候了,再将剩余的打了。”

那边乱哭一阵,声音直将他送往另一院,只见宋知书在长亭内临水听音,不知又是哪里请来一个拂筝的女子,二人正在对饮,明灯渡影,娇香沉醉。

远远眯眼瞧见他,宋知书搁杯起来,趔趄着身子朝他拱手,不正不端地笑,“哟,大哥来了,来同兄弟对酌一杯?正是人少寡淡无趣呢。”

还未回他,即见阶上屋内甩裙迎腰地走出楚含丹,立在门上瞧着他柔目盈笑,“大少爷来了,大晚上的是有什么事儿吗?”

宋知濯避目侧眼,只望向宋知书,“你大嫂来过没有?”

“大嫂?”宋知书歪回座上,支膝朝亭外长廊斜上眼,嘴角一缕讥诮笑意不知是对哪一个,“大哥找媳妇儿怎么找到我院儿里来了?别处找找去吧,我这里可没有。”

廊上之人乜他一眼,继而转笑,“没瞧见大奶奶,我今儿回了趟娘家,一整日都没见着她呢,大少爷去问问丫鬟们吧。”

这就奇了,明珠向来不爱同人往来,也就同青莲绮帐两人走得近些,总不能是往老爷夫人院儿里去的。思及此,宋知濯忙回去传来明安。

明安回去不见明丰,再听他一言,立时警心,“少爷,别是被绑了吧?就是出去逛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也不对,就是被绑了,也该来个勒索的信儿才是啊。”

宋知濯身上幽蓝袍子还未换,被烛火映出幽幽明明流淌的光,正似他的心,泛起隐隐不安,“你去,叫今儿门上当值的人来问话儿,再叫几个人出去将咱们家常去的那些铺子都打听打听,问问奶奶今儿可去过没有,几时去的、同什么人、又是几时走的,务必问清楚。”

如此折腾一个时辰,出去打听之人回来,店家都说没见过奶奶,门上之人又说瞧见奶奶出门,带着两个丫鬟同明丰,还有一个小姑子。

宋知濯眼内一铮,吩咐明安套马,带了几个人就要出门往金源寺去。不想院门处撞上夜合,提着盏灯笼颇为鬼祟,四下一瞧,忙掣了他的袖口,“大少爷,我是背着我们奶奶出来的,您可千万别同她说是我同你讲的!下午门上来了个小尼姑,说是她们庙里来了跨刀的一窝山匪,连大奶奶一同劫了去。您带这点子人哪里够?还是去报官带了官兵一道去吧。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说罢她忙辞进黑暗中去,宋知濯反倒冷静下来,细思一番,天子脚下,甚少山匪,年节前不曾听闻,怎么反倒过了年倒倾巢出来打家劫舍?

旋即硬了嗓子,“明安,套马,同我回营一趟!”

黑沉沉里打马飞蹄,直奔团营处中侍郎黄明苑大人的值守营。进得屋内,黄大人已旋出案迎上来,“这么晚了,你如何又回来了?”

这位身健体壮的黄大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家中是五品官位,因早年读过几本书,学问不大好,便弃文从武。向来敬宋知濯饱读诗书,是军中难得的相才,又忌他家世,对他一直是礼上有加。

一篾歪烛下,宋知濯捉过他的手腕,“事发突然,我也就不讲虚礼了,你快召集二百兵马,同我一同前往城西金源寺,曹仁恐怕正藏身此处!”

“什么?!”黄明苑是直性子,张口就问,“你如何得知?此等朝廷重犯,怎的不报告上峰?”

“若报了上峰,你我之功岂不是被人分一半去?”宋知濯沉下眼,耐着性子同他说道理,“眼下正是你我立功之时,若能生擒曹仁,加官进爵自不必说。况且,我夫人在他们手上,若我上报,他们立功心切,难免不顾我夫人性命只知强攻,我信得过你,你召了兵马与我同去,请务必要听我调遣,保我夫人性命!”

那黄明苑沉吟一瞬,抽了军牌召得二百精兵,个个燃火执焰、穿盔戴甲,跨了战马以他二人为首,一路长夜奔袭金源寺。

66.营救 逃出升天

难测的夜色下, 是一队骑行的人马,冒着初春的凝露萦纡直上,直将火把列成一条来势汹汹的火龙, 朝半山的佛塔吞并。

周遭是林间罅漏而来的风, 在耳边如长蛇吐信错路而去, 沙沙的叶响抖起宋知濯的心,更被马背颠簸得忐忑难安。一路上, 他心里闪过明珠几十种死法,在刀尖下、在火海中……

但下一瞬,眼底又兜现她明艳艳的笑靥, 于灯火通明处、立佛光宝相前, 他在心底无数次同她喊, “你一定要活着,不论他们要什么,都给他们,我只要你活着!”

他踢了马腹上前,与黄明苑并列一处, “黄兄, 你派一个人快马加鞭回营,让他们加固城西关卡, 一路埋伏十里之远, 要弓箭手!”

半片火光中, 已见得他眼中血丝满布, 黄明苑只得传令下去, 挥一人回营,再扭头来,有些欲言又止, “知濯兄弟,我晓得你担心夫人安危,可我不得不先同你讲一声儿,对朝廷来说,一个小小女子算不得什么,他们要的是乱党。若你顾此失彼让曹仁钻了空子逃了出去,届时圣上怪罪下来,你我都得下牢狱。”

“我晓得。”宋知濯拉绳驻马,硬掌往他肩头一拍,旋即扭头吩咐,“一半人马埋伏在此,一半人马随我上去,动静要小,不得惊了乱党!”

后头列队分散,只余百来人一同随上,远远地瞧见山门,宋知濯吩咐众人灭了火把伏在草垛林间,自个儿下了马徒步而上与两名把守的男子交涉,不知嘀咕些什么,后被二人驾刀押进。

待被推进禅房时,他已难顾曹仁,先在人群中寻明珠,见得她正与两个丫鬟缩在墙角,这一路横跳之心才骤然落停。倒不像是明珠得救,反似他在汹涌浪潮中寻得了他的浮木,一切生与死的想象,似乎都系在她的指尖与发梢。

而她现在仍然好端端地在那里,除了染血的衣裙。望她衣衫褴褛,蓬发诟面,他又猝然心揪一把,但声音无摇无荡,平稳地仿佛他平日里普通的一次归家,“小尼姑,别怕,我来了。”

才一见他独身一人,两手空空无刀无剑,明珠先是慌了神,陡然又听他这一句,心顿时安厝下来,泪眼汪汪地将他远远凝住,“你怎么才来呀?我饿得很……。”

那眼里浮着泪花儿,将下不下,望得宋知濯涌起一股无名辛酸,半悔半恨,悔恨皆是怪自个儿没有好好护着她,叫她在这里吃这些苦头!

桌案上有一只残烛半明,笼着曹仁阴沉的眼,他握了硬拳拍到案上,惊得满室浮尘,亦惊醒两只醉梦鸳鸯,“你就是宋知濯?带了多少兵马?小子,不必同我遮遮掩掩,我量你一人也不敢前来。”

满室尼姑只将宋知濯视为天兵神将一般,皆拿眼偷偷将他望住。他却目若无尘,上前两步恭敬地朝曹仁抱拳,“曹将军镇守延州数十载,惯得‘怒沙将军’之威名,知濯自然不敢一人前来,带足了二百兵马,就埋伏在山下。但将军押着我妻,我不敢妄动,我想将军无非是要出关的牌子,我欲给将军换我妻一命,又怕圣上怪罪,故而带他们来不过是个幌子,法不责众,也不至于改明儿圣上知晓了掉脑袋。”

曹仁架高了眉望他,随颤颤的烛火哼哼笑开,“你倒是有勇有谋,不过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太过于儿女情长了些。若是不顾你妻子性命直接带人杀进来,明儿领功受奖、升官加爵岂不是好?”

眼中射出的一只飞箭被宋知濯的笑脸软截下,仍旧是恭敬从容,皓齿交错,“知濯不敢,将军能从十万禁军手里突杀出来,岂会怕我这区区二百兵卒?”远远地,他朝明珠回眸一眼,立时又迎回去,“况且,我不敢拿我妻子的性命做赌,刀剑无眼,若真打起来伤了她,再大的官儿于我都无用。将军,我这里奉上腰牌,将军可于后山撤出,只求您出了关就能将我妻子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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