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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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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角下自成一派几个丫鬟,其中音书眼力十分好,才见明安招呼人抬了箱子进得院中,忙迎上去,“明安,这都是些什么?要往哪里搬?”

那明安苦着脸,招呼几个小厮将箱子摆放好,撩了袍子往箱子上坐下,横拉了一把汗,“我还想晓得往哪里搬呢,这都是爷惯常的衣物用品,一应都在这里了,姑娘倒说说,我往哪里搬好啊?”

远眺着正屋一片织金芜花纹的棉帘,音书有了成算,眉上带春情地笑一笑,“既然不晓得搁在哪里,就先放我们屋里去吧。”

正是拿不定主意,又见周晚棠款步而来,垂鬓云髻,斜插一把小小的玉梳,温润就如此良夜。还未近身,柔柔的嗓子先唤了音书,“音书,去替我打盆水来我洗手。”

那音书心内生疑,旋身看她眼色,到底是飞裙而去。她又朝明安跺进两步,睃一眼十几口大箱,“明安,你还是将这些东西先抬到奶奶屋里去吧,堵在院子里,一会儿爷回来瞧见心烦,你不得挨骂?”明安仍旧有些迟疑,她便又添上,“爷的东西,自然是要放在奶奶屋里的。”

适才明安才招呼人往里抬,她方退回屋里去,裙若柳絮,面若梨蕊,蹒到那榻上,用一根银簪挑亮了烛火。

未几,音书端着盆进来,火烧眉毛似地临近,“姑娘怎么糊涂了?爷的东西放到咱们屋里来,就为了寻东西,爷也得常往咱们屋里来不是?怎么就让正屋的捡了便宜去?”

银釭上的火舌跃入周晚棠目中,她转过脸来笑一笑,“就让她捡了这个便宜去,得意过了头,就更是失了分寸。你且等着瞧吧,要不了几天,那玉翡必定过来,叫你们以我之名去整治明珠,横竖这府里,敢同她童釉瞳相争的就只有明珠,这个事实,她们明白,我也明白。不如就叫明珠恨她,正好替我收拾了那个玉翡,以后她也休想再压着我了。”

沉吟半晌,音书捉裙坐下,笑容透着股小打小算的精明,“姑娘说得对,大奶奶人傻傻的,倒不足为惧,反倒是她身边儿这个玉翡,仗着主子的势见天儿不给您好脸色,偏偏大奶奶怕她似的,又曾说她半句不是。”

“这不是怕,听说这个玉翡一直就伺候她,一路还跟着往寿州去,又是寡妇,无儿无女的,就把童釉瞳既当主子又当自个儿女儿似的,童釉瞳打小就没了娘,也只把她当做亲姐姐。也难为她,童釉瞳这么个不醒事儿的蠢货,偶时还要拆她的台,亏得她纠缠了这些年。……你正好儿跟春莺几人打好招呼,届时玉翡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变本加厉,也是她童釉瞳与明珠的仇,与咱们无干。”

闲碎几句,秋雁推门进来,手上端着药,亦不递来,就往新换的白釉花盆里倒进去。音书游目追着,又挪回周晚棠面上,“姑娘这些时面色好了许多,横竖都是要好的,依我看,还是将那药吃了,自个儿身子也爽快些。”

周晚棠摇着袖,怅然轻叹,“拖一天算一天吧,如今我也就是靠这个病,才得爷两句好话儿。”

这一叹,灯影空照,思人苦萦牵,无限何时了。不想远远听见外头丫鬟们纷杂问安之声,想是相思人已归。

甫进屋,只见丫鬟翠履繁杂,在玉翡指挥下正将几口箱子里的东西捧出来各处摆放。宋知濯一瞥眼,就见着全是自个儿的衣物用品,细瞧去,连平日里不常穿戴的四季衣裳都在里头,单是冬去的大毛氅披都装了好几大箱在那里。

一霎便解明珠之意,登时疲乏不甚的一颗心更是窝起火来,挂起脸往榻上一坐,“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不知谁接了嘴,“回爷的话儿,是明安,刚送过来没多久。”

“把他给我叫来!”

明安提心吊胆进门时,丫鬟们早避出厅上,连童釉瞳亦不知被玉翡拉到了哪里去,只他二人,一个诚惶诚恐,一个面若寒霜。

不多时,宋知濯搁下一盏才烹的龙团胜雪,嗓音里带着些润润的水汽,“奶奶怎么说?”

“奶奶、奶奶说……。”

“一个字儿不许漏,给我说明白了!”

“是是!奶奶说,爷的东西都在这里,叫丫鬟们清点好,少了她一个子儿不赔。还说爷在这里,以后也不必回去了,祝爷早生贵子,阖家美满。另有就是……,爷的家财在她手里,并不是要讹着爷回去,不过是这些年要不是有她护着,那些钱还不知道落到谁手上去了,因此、因此得有她一半儿。”

“……就这些?”

“就这些。”

初春静夜,灯影交织的宁静中,猛然听见“啪”一声,惊得廊下众丫鬟面面向觎,不敢挪动。不时即见宋知濯怒发冲冠地跨出来,直往院外奔杀而去。

到了那边,横目一巡,瞧见明珠正在弯着腰伏在台屏后头抄经。见此状,更是一股邪火涌上来,支使着宋知濯将那长长一片细绢抽来,空室内响起“嘶啦啦”几声儿,随之扬起漫天的碎绢。

怔忪一霎,明珠攒眉而起,“你又是搭错了哪根筋?大夜里的凭白到我这里来撕东西!”

“许你砸、就不许我撕?”

屋内传出宋知濯暴怒之声,明安同丫鬟们守在廊下,一时无有进退,远瞧着侍梅端一方木盘,上头搁着一盏香茶,明安赶着去拦,“这会子你还是别进去。”

“不进去才是要死呢,这些时爷脾气大得很,我们稍有不到就要挨骂。”

拦不下,侍梅端茶而入,见二人正剑拔弩张地对视着,唬得她连步子都抑下了声儿,惶惶地端茶到宋知濯面前,“爷喝茶。”

宋知濯眼也未转,挥袖就将那一盏热腾腾的茶扫翻在地,湿漉漉的茶汤滚了些在侍梅衣裙上,烫得她惊叫退步,一霎眼泪就夺眶而出。

十四五的小姑娘,湿淋淋地挂着水,哭得实在可怜。那些眼泪似乎灼了明珠的心,目中迸出燎原之火,踅出案外扬手就照着宋知濯面上扇了一巴掌,骤然响亮的一声,众人皆惊,惴惴地将心提到嗓子眼儿细听屋内动静。

渐渐的,宋知濯一双猩红的眼由怒生狠,几如一头穷凶极恶的兽,他抬出手,高高地扬起,对准了明珠。明珠则仰着面,细碎地抖着下巴将眼阖上。良久寂静后,巴掌没落下来,明珠打开了眼,凝住他咬紧的牙关。

或许那两片唇会怒极丧智地成为杀人的刀,或许他将会说出什么十分残酷的惩罚,然而许多恶毒的话悬到舌尖,又被他咽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将扬起的巴掌收回,一个指端在她鼻尖一寸远点一点,叫来明安,“奶奶失德,竟敢殴打丈夫,将她禁步院中,反省自身,着人看守,没我的准许,不准人探望,更不许她踏出这里一步!”

再三横度之后,明安只得行礼领命。却见明珠裙面如潮激荡,狠跺了一脚,“我看谁敢?!”她鼓着两腮,与宋知濯四目相对,“你敢关着我,我就一把火将这里全烧了!你不信就等着瞧!”

宋知濯胸浮气喘,连退两步,拽来明安的衣襟,“去、去叫几个婆子来,将她给我绑了!”

言讫,即在明珠圆睁怒瞪的目中踬出门去。一片衣摆掠花拂树,气势汹汹。且行且绕间,恍见明安还打后跟着,立时火冒三丈,“你怎么还不去?!”

明安登时跪下,三缄其口后,到底十分无奈地嗑了个头,“爷,我看,发发脾气就算了吧,您也讨不着什么好,何必呢?咱们奶奶那张嘴,还从未有人吵得过她的,您打也舍不得,骂也骂不过,何苦自讨苦吃?”

“依你这话儿,难道就仍由她骑到我头上去?”

“这也没什么,”明安将头埋下,窃窃咕哝,“难道骑到别人头上去才好?”

“给我掌嘴!打烂你自个儿这张没王法的嘴!”

长长一条巷中,旋即回荡起明安刮耳抡掌之声,似乎是一场哀鼓,伴着宋知濯节节败退的身影。

而狼烟四起的战场上,伫立着常胜之兵。胜利的喜悦不曾铺开一寸,反倒是溢满了若有所失的泪痕。明珠伏在案上,两个肩膀一高一低地耸耷着,由她两个软臂间传来呜咽的哭腔。

丫鬟们收拾了残局,打扫了战地,纷纷退下,只有青莲蹒入帘内,往她肩膀上轻拍一拍,“就为着逞个口舌之快,闹得人仰马翻的,这会子又哭个什么?”

稍时,明珠抬起脸,烛光照着她满布的亮晃晃的泪痕,啜泣不止地抱怨,“你没瞧见,他方才还想打我呢!”

“不是没打吗?”青莲拨开手边的银釭,递过去一条缎帕,“闹闹闹,闹得个没完,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那童釉瞳?爷有句话儿说得没错,那实打实的是他的妻,纵然真是他动了心,你又能如何?何必这样闹来闹去的。”

那眼泪又似泛了灾的黄河,复伏回案上,呜鸣声起沉哀切地阗荡一室,哭得人心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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