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察过你,当然,是在不侵犯你隐私范围内的观察。我也观察过夏衍仲,一个野心写在脸上的男人,并不难猜。这件事就像在玩拼图,把你的部分和他的部分合在一起,就是你婚姻生活的全貌:漫长又几乎一成不变的痛苦。”敖衡提醒莫安安,“如果我有哪里说的不对,你随时纠正。”
莫安安冷冷瞥他一眼:“我要先听完。”
敖衡点点头,摩挲了下手背,接着说:“你可以把我理解成一个不纯粹的旁观者,你在这段关系里备受折磨,我也并不好过,因为我总是不由自主把另一个人的影子和你重合,甚至患上了轻微的臆想症。那段时间经常做梦,有时是那个人,有时是你,醒来了情节都记得,但梦见的人到底是你们当中哪一个总很快就忘了。后来我就想,在那时候我没有能力拉住她,现在应该有能力拉住你。”
“故事里那个没逃出笼子的女人就是你母亲,你想在我身上找补她经历的遗憾,”莫安安不客气地指明道,“我没说错吧?”
敖衡低下头,眼神闪避了一下,立刻就承认了:“是。”他顿了顿,“我想要改变你那种状态,但这种改变并没那么容易实现。我目睹过,亲历过类似情形,所以明白其中的纠结——纵然不安、挣扎、痛苦,却还无法完全磨灭希望,不足以让你敢于去挑战变化的未知。个性使然,你、夏衍仲、你们的社会关系,构成了一个看上去摇摇欲坠却十分牢固的叁角架构,没有外力的推动,我不知道先等来的会是架构的坍塌还是你的崩溃,所以我要一场龙卷风。要它摧枯拉朽,带来山呼海啸,把这些幸福和谐的假相全数推翻。”
敖衡面色沉静,但脖子上明显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他波澜的情绪:“在这场风暴中,我做的多吗,过分吗,我想算不上,那些暗示或者圈套,不过是蝴蝶最初的振翅罢了。”
屋里的暖气大开着,这房间四季如春,但莫安安觉得很冷,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顶在她贴身穿着的内衣上,使皮肤有些许瘙痒。
“你当你是谁。”莫安安倒抽一口气,“上帝吗?”
敖衡望着她,他在努力保持克制,保持矜持和体面:“我没这么想。”
莫安安把手攥紧,重重地扣在自己膝头。她感到恼恨。同夏衍仲是温水煮青蛙,锅是一点点热,失望是一点点堆积。但与敖衡的相处却是坐云霄飞车,前一天他们还在过很快乐的日子,一起挑选出租屋的家具摆设,在雪地里打滚,现在,仿佛突兀地往一扇好端端的琉璃镜上奋力挥了一拳,瞬间一切稀碎。
她沉默了约有一分钟,而后缓缓说:“你觉得我可怜,自作主张介入我的生活,施舍我帮助,但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在我看来你很自私——”莫安安看敖衡嘴唇微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敖衡,你交和母亲相似的女朋友,设计让我和夏衍仲彻底闹崩,这些都先不谈,我就问你,这世上可怜的女人太多了,有多少女人相信过爱情,就有多少女人跟你母亲、跟我一样,傻的让人发笑,你是不是也要扮演一个伟大救世主的角色,一个个全部都拯救一遍?”
敖衡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稳了稳神,片刻后,睁开了眼:“你说得对,我是很自私。”他把下午柯燃用过的烟盒捞了过来,抽出支烟,向莫安安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可以吗?”
“这是你家。”莫安安避开与他的眼神接触,”你自己决定。”
“是我家。”敖衡点点头,“所以更要征求你的意见,好让你待得舒服一点,谈话也更容易往好的一面发展——这属于我自私的一种表现形式,希望你别介意。”
“想抽就抽。”莫安安只好说。
敖衡点燃烟,用力吸了一口,烟头火星骤然亮了,像一颗璀璨的红色宝石。莫安安坐在他右边,他向左偏过脸,徐徐吐烟,看一团一团白色的烟雾从空中散开:“我或许比你想得要更自私。遇到过很多个和她类似的女人,我没有插手管过,因为我觉得那是她们自找的,是活该。我最恨的人也不是敖傅伟,是我妈。她有钱,有能把我好好抚养大的资本,如果她不是那么懦弱,我们母子俩本来可以过很好。我从四岁开始学钢琴,刚开始乱弹一气,我爸不仅乐意听,还夸我有天赋。等他在外面有了家,无论我弹得再怎么好他也没兴趣陪坐在钢琴旁边了。这根本不是琴艺的问题,后来的我难道还不如四岁初学时的水平吗?转转脑子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就是不肯去思考。她偏执地相信,血浓于水,只要我足够优秀,我爸就会回来,回到她身边。”
他说着,抬起了夹香烟的那只手,笑着给莫安安看:“说起来惭愧,我一向喜欢以医生自称,却并不算真正的医生,修过叁年普外课程,没有上过一次手术台,后来转去修了预防医学和商学。全都因为这只手。九岁那年,我妈在我练琴时候用竹竿把这只手敲坏了,伤及手部神经,到现在无名指和小指仍然经常会疼痛麻木,所以我不喜欢阴雨天。”
莫安安不敢看敖衡的手,这只手曾经在她身上留下过很多温柔的印记,曾和她十指相扣,看一眼就好像会像直视太阳似的灼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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