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仲那边静了片刻,小心翼翼提醒莫安安:“那什么,老年痴呆貌似不好治。”
“是没办法治。”莫安安平静地纠正他,“发病以后,只会一天比一天差,吃药也没什么用,最多延缓变差的时间。”
“那医生说没说多久会变得……”夏衍仲顿了顿,“变得比较严重?”
莫安安盯着不远处树梢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她没刻意避讳个别字眼:“说不好。可能一两年,也可能叁五年,但不会太久。早发性老年痴呆特点就是这样,进展快,后果严重,说不好哪天就会傻掉。”
“跟莫康说了吗?”夏衍仲问。
话题有些跳跃,莫安安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到时候总要有人伺候吧,谁来伺候,你弟吗?总不能是我们。”夏衍仲说,“你得快点告诉莫康,不能把这事搞得好像跟他没关系一样。”
莫安安愣了一下,她还没想到这一层。
回过神,又有点膈应。
夏衍仲的语气明显还是把他们捆绑在一起的,说的是“我们”,站的也是莫安安的立场,话出于好意,就是太过现实。在这个时机,现实地让人不适。
“当然不是跟他没关系。”莫安安不大自然地说。随即她突然想到什么,问夏衍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病会遗传?”
夏衍仲笑起来:“别逗我。”
莫安安没说话。
夏衍仲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喂”了一声,用夸张的语气说:“老年痴呆啊,痴呆怎么会遗传。”
莫安安闭了闭眼,深呼吸,说:“就现在——夏衍仲,你旁边如果有电脑,可以输入早发性痴呆几个字,搜一搜,看我究竟是不是在逗你。”那边没作声,莫安安接着说:“我外公外婆去世得早,生前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我妈有个姑姑是不到四十岁傻掉的。”
夏衍仲大概是搜到了什么,说“我看看”,就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他这一看就看了很久,再打电话过来已是一个小时之后,语气听起来和上通电话很不一样。刚才他也听起来着急,担忧,但这种情绪的表达多是借助于丰富的语气助词,这回则声调沉肃,语速很快。夏衍仲说的尽是些莫安安今天已经了解到的内容,譬如遗传概率是50%,再譬如可以做基因检测查看自己是不是致病基因携带者。
莫安安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答说:“我知道,但我不打算查。”
“为什么?”夏衍仲立刻问。
“因为就算知道结果也改变不了什么。”莫安安说。
夏衍仲无疑还是希望她检测的,劝了几句,听莫安安还是没有一点改变想法的意思,很无奈地挂了电话。后来莫安安想问莫父莫母回程机票改签的事,再打过去,那边一直占线。
他的话不知留给了谁,莫安安无心猜,也没有立场猜。
反正她自己的倾诉欲望,也早不再留给夏衍仲。
接到敖衡的电话是在傍晚,莫安安刚帮父母收拾了行李,他们明天上午就要坐飞机回去。至于检查的结果,莫父没跟莫母透实情,编出了一个“发散性记忆困难症”敷衍她,说这毛病跟高血压一样,听起来吓人,其实只要吃药就能控制,没什么好怕的。
“先这么着吧,走一步看一步。”莫母去卫生间时父亲对莫安安说,“真告诉了她,我怕你妈那张嘴扩音器似的会让满世界都知道。你好歹还结了婚,莫康婚都没结,要是传出去哪家还肯把女儿嫁来?”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深沉地看莫安安:“你呢,还打算离吗?”
莫安安说:“离。”
莫父点点头,搓了搓手。莫安安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天时地利人和,揍她的要素齐全,这顿打料想要逃不过了。然而莫父只是把手伸向了裤袋,窸窸窣窣掏打火机,说:“你跟那个敖衡,有事吧?”他眯起眼睛,补了一句:“看他好像挺有能耐。”
莫安安惊魂甫定,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对你怎么样?”
莫安安觑着莫父的脸色,低声答:“挺好的。”
莫父笑了一声,轻蔑地:“你上大学那会儿,我问你夏衍仲对你怎么样,你也这么说。”他走到阳台,点烟吸了一口:“挺好是多好,讲过以后娶你吗?”
打从心里,莫安安第一次产生了对于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不认同,但父亲的脾气让她不敢轻易质疑,她垂下眼睛:“没有。”
“想也是。”莫父咳了几声,抬手驱驱烟雾,动作很笨拙,像一头迟钝的棕熊。在这个瞬间,莫安安从他身上清晰捕捉到了苍老的影子,他的白发已从鬓角滋蔓到后脑,厚实的脊背不经意地弯曲。以前钢铁一样的男人,居然和莫安安差不多高了。
她看着看着,胆子忽然大了起来:“我也不需要他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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