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走进李庆安大帐,虽然不是那么毕恭毕敬,但也不像朱雀大街上那般无礼傲慢了,既然已经挑明他是来李庆安这里谋职,那他至少也变得客气了几分。
他向李庆安拱拱手笑道:“在下是同州冯翊县人,姓韦,叫韦青平。”
“哦!先生和名门韦氏可有关系?”
“五百年前一个祖宗罢了。”
叫韦青平的男子笑了笑道:“我自幼家境贫寒,苦读诗书,二十五岁后便来长安赶考,考了十几年,都无缘金榜,倒是认识了一帮诗朋酒友,他们皆称我为‘冯翊狂生’,几个月前岑参写信给我,让我去安西发展,我倒有点动心,不料在长安遇到了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可容得下我这个不懂礼仪的狂生否?”
李庆安见举止从容,谈笑自若,对他倒有了几分好感,便笑道:“安西是唯才是举,不计较你的家境出身,不在乎你的相貌举止,你若想在我这里混杯酒喝,那至少你得拿出一点真本事来,说吧!你凭什么让我给你酒喝?”
韦青平也不避讳,便坦率道:“大将军在明德门外斩杀孟云和罗正义,有人骂大将军暴虐残忍,有人夸大将军恩怨分明,也有人说大将军此举会影响已身在百官心中的形象,我倒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喜欢大将军之人,就算大将军陪一万个笑脸,他依然不喜欢;反之,喜欢大将军之人,就算大将军当街杀一万人,他依旧会夸赞大将军杀得好,杀孟云和罗正义可谓得失参半,但大将军身为右相,我却觉得不妥。”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右相之位不是那么轻松闲逸,从张九龄,从李林甫,甚至包括杨国忠,他们每一个人是日理万机,李林甫几乎每天都要忙到天黑尽才能回府,杨国忠虽然能力不行,但他一样忙碌,更是把奏折搬回家中去处理,事无巨细,皆要相国批决,如果大将军辞去了安西节度使还好说,可以全力处置政务,将来博一个不低于张九龄的相名,可事实上,对于大将军,安西之权要远比右相之权重要,大将军为相也不是为了博一个美名,这样一来,大将军又要处理相务,又要处理安西军务,哪来这么多精力,又哪有时间考虑天下之事?”
李庆安就像在梦中被敲醒一样,东进之后,他一路顺利,击败了安禄山,挫败了李亨,威震长安,荣登右相之位,又成为李适的尚父,可谓风光之极,使他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这个韦青平却一棒将他敲醒了,此人说得很有道理,一旦他拜了右相,肯定就会减弱对安西的控制,一旦安西出了大事,他也无力回去处理,久而久之,他很可能就会失去安西,况且他对安西的控制还远远比不上安禄山对范阳河北的控制,他一心想做右相,是否有点欠妥当了?
李庆安立刻对左右道:“去给韦先生上一杯茶来。”
“多谢大将军!”韦青平拱手谢道。
“韦先生不必客气,请继续说,那依先生之见,我该如何在长安处身?”
韦青平笑了笑,又继续道:“依我之见,大将军可在政事堂内占据一个相位,但不能管实务,大将军可以托一个信得过的人为右相,让他来体现大将军的意志,大将军则深居幕后,在幕后进行调控,虽然不是那么风光,但我相信,大将军想要的绝不只是风光。”
李庆安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踱步,他刚开始有点怀疑这个人来历不正,一个无名之辈便和自己侃侃而谈军国大事,有点交浅言深的味道,他怀疑此人会不会是李亨所派,但此人说出这番话,却又极有道理,像警钟一样敲醒了自己,若是李亨派来的人,绝对不会这样提醒自己,他说得非常对,找一个右相代理人,他本人隐身幕后进行操控,这样,他只用考虑军国大事,也有时间和精力兼管安西。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又想起他所唱的歌,便问道:“那你再说说看,为什么安西李是为长安李作嫁衣?”
他们的话题开始越来越深入,韦青平的狂生之态也尽去,开始表现出了他想投靠李庆安的诚意,他诚恳地说道:“大将军此时一定心怀困惑,明明自己也宗室亲王,为何无缘于皇位提名?甚至有人提名嗣宁王李琳继承大统,还有人提名嗣岐王李珍,还有其他郡王亲王,可就是没有大将军的事情,这是为何?”
“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何?”
韦青平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脸色肃然,一字一句道:“因为大将军不是李世民的子孙,而是建成太子之后。”
.......
就在太子李适即将登基的前夜,李隆基也在进行最后一搏,鄠县距长安西南约八十里,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县城,此时,李隆基在三千铁骑的护卫下,就驻扎在鄠县内,鄠县县衙内,李隆基心急如焚,他刚刚抵达汉中便得到了李豫驾崩的消息,他心中又急又悔,如果他此时在京城,那应该就是他来主持大局,以他的威望和影响力,他重登皇位也将毫不费力,而偏偏他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离开了长安,以至于他错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但李隆基并不甘心,无论如何他要尽力争取,八十里的路程,如果快马加鞭,他能在明天天亮前赶到长安。
可眼前的局势令他沮丧,哥舒翰率三万陇右军在前方拦住了他的去路,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他的威望对哥舒翰施以影响,就算不能把哥舒翰拉回来,那至少也要让他不阻拦自己的道路。
李隆基派去送信的人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一直没有消息,令他焦急不安,这时,县衙外面传来一阵奔跑声,他派去的侍卫回来了。
“怎么样,见到哥舒翰了吗?”
“回禀上皇,微臣见到了哥舒将军,把上皇的信给了他。”
李隆基摆摆手,让旁边人下去,他慢慢坐了下来,道:“你要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他当时是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一个细节都不能漏掉。”
“是!微臣明白。”
侍卫低头想了想便道:“微臣感觉得出来,哥舒将军看了上皇的信,神情很惭愧,他说有些事情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绝对不敢对上皇有半点不敬,希望上皇能谅解他当时的处境。”
“当时的处境?”
李隆基的眼睛开始有些发亮了,他已感觉到哥舒翰并没有完全背叛他,现在的关键就是要知道当时是什么处境?李隆基闭目沉思了片刻,他想起来了,当时是自己急于削藩,派亲王到各大藩镇去掌权,并第一个对安思顺下手,结果把哥舒翰给吓坏了,率军躲进了大非川,后来自己病倒了,或许他觉得自己苏醒无望,便投靠了李亨。
“然后呢?”李隆基又问道。
“哥舒将军然后说,就算他让上皇过去,上皇也进不了长安,李庆安的斥候早就发现了上皇的动静,上皇只要靠近长安,就会被安西军伏击。”
李隆基点点头,他现在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他相信哥舒翰说的是实话,他带这么多军队回长安,怎么可能进得了城,甚至连长安城的靠近不了,以老三的狠毒,他肯定会趁机杀了自己,不但皇位得不到,甚至最后还会丢了性命。
一旦他冷静下来,回长安争夺皇位的急切之心也就变淡了,但失之东隅,却收之桑榆,哥舒翰的态度又使他生出了重收哥舒翰入帐的希望。
“再后面呢?他又说了什么?”
“再后面,哥舒翰希望上皇能保重龙体,如果上皇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或者缺少什么,上皇请尽管开口,他一定会全力相助,最后哥舒将军一直把我送出军营。”
这时,李隆基凭借他数十年的政治经验,他已经判断出,哥舒翰对李亨并不是绝对忠心,他今天对自己的所言所为,很明显是想找一条后路,李隆基有些得意地笑了,只要哥舒翰不是绝对忠于李亨,那他迟早还是被自己所用。
不过李隆基确实不明白哥舒翰为什么会对李亨动摇?难道是李亨没有能登基,或者李亨没有能兑现给他承诺,让他感到失望?
李隆基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哥舒翰对李亨动摇的原因,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知道,李庆安早上一刀斩了孟云的脑袋,却寒了哥舒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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