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这样来看,每一件艺术品都不是完美无瑕的。不论它的作者是谁,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天然。同理。文玩古物也是一样的,实验中心的窑口你们都亲自见识过了,在那么精细和顶级的环境下,烧出来的瓷器都不可能完全一样。烧钧窑瓷的时候更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你能说拿一件是不对的吗?
收藏家的鉴定不是警方断案,不能走有罪推定的路子,应该是反过来做无罪推定。为什么我们最初学习的时候,都被要求必须看真东西呢,就是为了能够掌握这些东西真在什么地方的知识,然后才能够一条一条地对照着去分辨。造假者不可能做到完整复制,既然是叫‘仿真’和‘逼真’,那就肯定有不真的地方,当你往真的方向看,自然也就找到假的证据了。”
张辰说的这些都是他自己通过很多的尝试和摸索总结出来的,他甚至专门对很多真的器物进行过造假的推论,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现在和宁琳琅、张沐说这些,就是因为她们在这两把执壶的鉴定上犯了这样的错误,如果她们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今后咋爱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就很有可能再次做出错误的鉴定,这种错误对一个职业收藏的人来说事致命的。
宁琳琅和张沐也都恍然大悟,张辰又道:“这两把执壶的确从很多方面看都是仿品,而且最有可能是民国的仿品。但是你们再多想一下下,就能看出来,这两首诗并不是随便凑数的,不但对仗工整而且很有唐人的意境,明显是有感而发之下完成的。那我们在深入一些想想,能够写出这样诗作的人,可能会去搞什么赝品吗?所以这两首诗九成以上是唐人的作品,那这两把执壶的身份就清晰很多了。
还有这壶的釉色、器形、纹饰,等等的特征,都是完全符合唐代邢窑的,就连着白釉的材质都完全和唐代邢窑相符。最后你们在看这个‘盈’字,和所有存世唐代邢窑官器上的都是如出一辙,这里边还包括下刀的深浅和力度,这个和雕刻一样,却又比雕刻更体现个人风格,更是完全做不得假的。”
张辰说完后,张沐把自己手里那把执壶上的试问反复念了几次,若有所悟道:“小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啊,这诗的确是有些唐人意境。‘书山凿天路,宦海舞轻波。世人皆入彀,独醒宿金罗’。这明显就是一个人生不得志,却把自己的现状极力美化,装出一副看破一切虚伪直指本质的样子,说到头来也只不过是酸溜溜的落魄文人心态。
读书苦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而官场奋斗却不仅仅是读书好就可以的,如果没有一个强硬的背景靠山,就得有人赏识和提拔,否则即便是在学业上凿通了登天之路,也只不过是在官场上混个小官做做。于是就很自觉地不在奢望仕途的发展,整日眠花宿柳,做点落魄文人的浪荡勾当,但是在内心里。却依然羡慕那些已经在仕途上风光无限的读书人。所以就写了这首看似抒发自己胸怀,事实上是在拈酸吃醋的诗,这种事在唐代的确是很盛行。”
这首诗的确是写出了一大部分文人的一身酸气,看似豪言壮语。实则小肚鸡肠。张沐的解释对这种迂腐寒酸也捕捉的很到位,连后排坐着的护卫队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宁琳琅到底是个心细如丝的女孩,这么一会功夫就明白了张辰说这么多的意思,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在鉴定意见古玩的时候,要把这件东西本身所有的表现都进行综合的判断,完全本着如何证明这件东西是真的这样的态度去看。就连上边的缺陷和损伤也不能落下,这样才算是做到了最公正和客观的判断,得出的结果才是最接近真实的,我说的对吗?”
宁琳琅理解的这么快。这么透彻,张辰心里当然是无比高兴。笑着表扬道:“嗯,我的小师妹最聪明了,只要有一点消息就可以做出很正确的分析,真是个接触的女孩子。”
这种表扬的话当然不能落下张沐。否则这位姑奶奶一定会爆发的,张辰在夸完了宁琳琅后,马上转身对张沐道:“小沐姐,你也很厉害啊。我说你最近是不是在专研唐诗啊,理解的和透彻啊。对坐着的心里也能够很好地把握。不过好像有什么文人让你很反感了,让说出话来这么有攻击性。这个倒霉蛋是谁啊?”
说完了最后那句,在张沐就要发飙之前,张辰装作很自然,但是很快速地把手里的执壶摆正了,念出上边的诗文:“万古方圆定,何朝岁月芳。今来飞天将,安得镇胡邦。”
以此逃过张沐的发飙后,看看张沐的表情,确定她不会再发飙后,才道:“这首诗也有点意思,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某一位皇帝的御诗。尤其是‘何朝岁月芳’这句,很清晰地表现了他对当时社会安定局面的庆幸和珍惜,也表现出了他对于未来可能会出现的乱局而深深地担忧。
还有这一句‘安得镇胡邦’,字面上看起来是稳稳当当的,可潜台词却是充满了不确定性,估计在作诗的时候,他心里也在想能不能和是不是可以这类的问题,但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也许是可以的。
这把执壶应该是在一个特定时期烧制的。也许是皇帝因为得了一员大将而欣喜,要让这件事的影响力更加扩大化;或者是要奖励和表彰这位将军,才特意烧了这样的瓷器,以示皇恩浩荡。总之不会是平白无故烧出来,为了看着高兴的。
单单这一首诗,就已经道尽了作为一个皇帝的辛酸和痛苦。世人都以为做皇帝好,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在这么想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够同时还记得有多少胡作非为的败家皇帝,现场要比平民百姓凄惨无数倍的,这就是典型的‘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啊,手里不拿着当家的钥匙,永远不知道柴米的靡费和油盐的可贵啊。
杨广倒是个力求上进的皇帝,为后世千年积淀下了永恒的财富,也打下了足以比肩秦皇汉武的功勋。可到最后呢,就是因为他干的那些好事,让当下的人看不到利益,直接给合伙灭掉了,一直被人们唾骂了上千年。直到现代资讯发达了,说话环境也宽松了,人们才反应过来了,感情人家并不是个败家仔。”
张辰对杨广的文治武功还是很推崇的,说起这些的时候就会不禁摇摇头,苦笑一下后,接着道:“倒是刚在小沐姐念过的那首诗,虽然有些酸腐文人的憋屈,但也未尝不是看透了事情之后的扼腕叹息呢。‘世人皆入彀’这句写的就很好啊,这世界上真正清醒并且明白的人,永远都只有那么一可怜的点点,当你看破这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学学鸵鸟也算是一种明智的做法,起码不用做无谓的牺牲。”
说着说着,张辰感觉自己的话容易把人引向某条道路,忙掉转话锋,道:“说来道去,古人的世界我们还不能完全明白,至少目前还不能。所以我们就更要奋发图强且坚持不懈了,把更多的古代文明挖掘保护起来,说不来有一天资料齐备的时候,真就能复制出一个百分之百的小小文明呢。”
张沐和宁琳琅都是一心为张辰考虑的,也知道张辰的志向,那就是在古文明的挖掘和保护这一道上做出极高的成就,用自己的方法尽可能地把人类的伟大文明发扬光大并且传扬延续下去。
这也是张辰在把唐韵建设成为一流博物馆的基础上,单独开设了展示中心、文稿中心、船舶资料中心、器械和汽车展馆以及近现代艺术展馆等多个类别分明却又息息相关的分支,并且投入了大量的巨额资金,招揽了世界各地的一流官员和研究机构共同搞合作研究开发的原因。
今天得到的这两把执壶,可不单纯是为唐韵增加两件展品的功能,其意义之深渊现在还不能完全显现出来,但是张沐和宁琳琅因为自己对张辰和他的事业很了解,又身为古玩收藏圈资深门派亲传弟子,倒是多少能够看出一些来。
在今天之前,世界瓷器历史上,当然最主要是华夏瓷器历史上,瓷器出现文字纹饰最早的是唐代的铜官窑。铜官窑是南方窑口,以烧制青瓷为主;而邢窑是属于北方窑口,主要烧制白瓷,这也就是在瓷器历史上对釉色划分的所谓“北白南青”,唐代时候南北两大窑口就是邢窑和越要,当时也被称作“北邢南越”,是统领唐代瓷器界的南北两大领袖。
白瓷的出现对瓷器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除全本色颜色釉瓷器之外,其它的瓷器例如青花、粉彩、五彩、珐琅彩等所有的瓷器,全部都要在白瓷的基础上进行烧制。永乐甜白釉的烧制成功,把彩色瓷正式推上了瓷器巅峰;而邢窑白瓷是在永乐甜白釉之前的白瓷巅峰,后世的定窑、磁州窑、德化窑也都以烧制白瓷闻名,在一定程度上却都不及邢窑。
但是在当时的铜官窑,却发明了釉下彩的烧制,各种带有图案和文字的瓷器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出现在瓷器界了。
长期以来,人们都以为唐代的彩色釉装饰瓷器只有两种,一为以小动物和文字这种比较具象的纹饰为主要装饰的铜官窑产瓷器,二为以鲁山花鼓为主要代表的相对抽象的大色块为主要装饰的鲁山花瓷,邢窑瓷器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带有色彩装饰的瓷器。
现在这种说法已经可以改变了,邢窑在唐代的时候就已经烧出了带有清晰装饰性纹饰的白瓷,而且还曾经进贡到皇室使用。
虽然釉下彩的颜色还很不准确,两把执壶上的文字装饰颜色差异很大,没有形成同意的形式和规则。但是这个发现将把釉下彩瓷器的成功烧制提前了数百年,这已经是开了彩色瓷的历史先河,具有绝对的重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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