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穆西十五岁时,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尹槐卑微的乞求,先帝驾崩,八王摆在了明面上厮杀夺嫡。各地的税收翻了五翻也不止,老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全家不吃不喝可能还缴不起税,饿殍遍地尸横遍野。尹家挣扎了很久,却在两个种地主力尹父和尹松相继去世后垮下了,丈夫和大儿子的死是压死尹穆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发疯地辱骂穆西是扫把星,克死自己的家人还不够,还带走了她的丈夫和大儿子。尹槐当时为了护穆西,站了出来说要娶她为妻,他还记得母亲疯疯癫癫地哭喊道:“你傻啊,你瞧她那样貌,你能护她一辈子吗,你护不住的啊。”,他当时不信,言之凿凿说自己一定会保护好穆西的,两人很快就成亲了。洞房花烛的那天晚上,尹槐一遍一遍地在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耳边说:“西西,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成亲后,尹槐期望的光明生活并没有到来,家里的情况无法支撑他继续读书参加科举。他只好退了私塾,努力学习种地期望养活一家人,然而他并不如父亲和大哥那样会种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土地为了缴税变卖出去,眼睁睁看着他想保护的小姑娘变得操劳憔悴,就算这样,穆西还是安慰他说:“槐哥不要气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压垮尹槐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县令看上了穆西的样貌,想要抢她回去做第三十房小妾,那县令洋洋得意地说:“本县令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给你们夫妇三日时间考虑,若是想通了我还能给你夫君在县令府里谋个职位,若是真的硬骨头呢,就别怪本县令让你们家破人亡了。呵,好好掂量掂量吧。”这三日内,尹槐想了很多方法,甚至于他让穆西逃跑,她却认真地摇摇头说:“现在跑又能跑到哪去呢,是我自己这副皮囊给你惹了祸,我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她说着,伸手抱住了他:“槐哥,如今埋葬婆婆、小梅出嫁都要银子,我想帮上你的忙,你就让我去吧。”,尹槐沉默了很久,他痛苦于自己的无力,直到最后察觉真的无路可走了才沙哑地说了一句:“你让我…最后去找个人。”
尹槐跑了一趟扬州城,回来时他告诉穆西说:“我用家里最后的银子收买了扬州太守,他愿意腾出一晚听听你的请求…”他的喉间哽住了,再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而面前的穆西双眼清亮,脸上毫无动摇的神色:“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博得他的欢心,让他庇佑我们家的。”那个只会黏在哥哥背后的小哭包,终是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尹槐原本以为她会哭,结果她反而微笑着安慰心如刀绞眼眶通红的他,说着:“如果我这幅皮囊能帮到你就好了。”
而如今,他似乎又看见那个小哭包穆西,哭得满脸是泪说:“我想东哥和松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太平盛世了,有没有投到一个好人家。”尹槐猜她是喝醉了,才会把真心话一吐为快:“希望他们都能投到一个好人家,温衣饱食平平安安地长大,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生一堆胖娃娃。”她哭着哭着,又破涕为笑:“真好呀,要是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尹槐想要帮她拭去泪水,他抬了抬手,终究放下了,只是喉咙发紧地说:“会的,今天可是你的生辰,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穆惜惜哭累了,顺着醉意自顾自地睡着了。尹槐伫立在她床前良久,才鼓起勇气拭去她颊边最后一颗泪珠,他对着睡去的惜惜轻声说:“祝你永远平安顺遂,西西。”一时间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唤名妓穆惜惜还是自己的结发妻子穆西,或许两者皆有吧。明早醒来,他们就会回到环采阁老板和环采阁头牌的关系,今夜说过的荒唐话,只会存在他一人的记忆中。
马车安静地驶在回宫的路上,秦忆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该如何告退为好,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等待皇上的发落。然而,“你若有空的话,可以去花街环采阁看她。”他闻声抬头,就见皇帝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中晦暗不明,他微怔,怎么也没想到那欢脱的小姑娘竟是一个妓子。但如今首要的事情是为人臣子,他正想开口,却见皇上像未卜先知般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劝诫的话就免了,朕知道分寸。”年轻的帝王将目光投向窗外,热闹的夜市在他眼中只有一篇漆黑的虚无。漫漫长夜,孤家寡人。他薄唇勾出一抹自嘲的笑,轻声道:“若是你去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
司马府中,吕卫听完宫中带出来的口信后,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告诉阿芙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他端起茶盏,掩饰住虎目中滔天的恨意。那恨意势必会化成熊熊烈火,将他所恨之人拖下地狱,哪怕这火焰也会反噬他自己,也死而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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