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上京雪愈骤,压枝沉沉如妾愁。不免忧君鏖战艰辛,可有寒凉伤病否?恨不能作皎月影,不辞漫漫随君行。卧看窗外落白纷飞,碎如苍天泪。忽念郎君离家时,小桥街口,频频回眸。妾心不舍,欲留奈何?妾虽不慧笨愚,犹能略解君意。四海未定,何敢卸甲。外贼未灭,何以为家。君自幼言,雄志在于黎庶天下。今既战火两隔,常伴不可奢得。明知诀别再不相逢,仍愿瞒疾忍泣相送。
昨夜寒号不住鸣,惊回旧时梦,怅醒三更。犹记初见,子尚在襁褓。嘤咛可爱,呱呱若小狸泣于吾怀。吾少时甚慌乱,煮膳绣花浣衣皆细慎,唯恐照料不周。吾炖汤于灶前,子垂髫蹒跚来,轻唤咿呀攥吾衣摆,望吾嬉笑憨憨,想来真如昨日。四折红漆回廊,二扇乌木轩窗。过午疏黄,漏映春光。伴君十年,至今难忘。今忆起,泪难自禁,枉生凄凉。
妾本飘零久,数年杀戮,负尽恩情,缠病亦无友。郎君不以妾卑贱,饶却一纸薄命,护蔽于檐下。妾以此免受流浪丧家,可侍于君侧,不胜感激。妾染淤泥满身,见君如窥天光。枯树暮云之人,三年幸与君伴,心满亦无所憾。积疴衰弱至此,唯有一事难搁。罪奴当死,稚子无辜。腹中幼胎若能留活,还望郎君爱护善抚,教养其笃行正道,休与生身鄙人所同。
枯荣乃人世常理,夫君切莫哀愁。临书与君长决,从此勿念妾。牢记茶饭应季,寝息应时。酌量少饮酒,此物伤身不解忧。无力再书,所言草草。纸短情长,不尽依依。
葵卯年一月廿三,萧某手书。
风雨难同舟,余生且自珍重。
最后几行字迹略显潦草,显然写信人已经痛得握不住笔。
满页泪痕斑驳风干,甚至末尾还有几滴暗沉的血迹。
顾煜压抑着哽咽,看完亡妻留下的一字一句。
他那温柔又含蓄的夫人,只有在绝笔的书信里,才唤了他一声煜郎。
想到这里,顾煜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泣下的泪珠落在手中薄纸,与萧灼华早已干涸的泪痕重叠。
此时此刻,他才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苦中接受了事实。
——萧灼华是真的离开他了。
第100章
顾煜对着那封信嚎啕大哭了一夜。
从此连着几日,他都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双目呆滞,神色暗淡。他不再流泪,也不怎么说话,只有抱着萧灼华留下的那只小肉团揉捏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笑容。
顾煜对外宣称重伤养病,有客来也不见,朝廷召也不去。
人们纷纷传言顾煜接受不了爱妾过世,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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