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在他的生命中已經淡得像一個符號,虛無、縹緲,隨著時間的流逝遠成一道看不出輪廓的煙,最終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隨風化散,再也看不見。
他無數次地想,那個分不清真假的場景並不是夢,所以他以為事實確鑿也難在他麻木的內心激起過大的波瀾。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後就會放下了。
他當然依舊會悲傷,但也僅限於悲傷。
可他終歸是將「娘親」兩個字看輕了,這一刻真的來時,他才知道曾經的念想多麼的想當然。
娘待他的諸般柔和美好,恍如在這一刻都活過來,變得猙獰——身為我兒,怎能看我被人折磨致死無動於衷!
他的理智告訴他,那是娘親的用心良苦;他的感性卻如鞭笞般質問他,心何以安!
嘉王死前,曾留下一句沒說完的話:你以為殺你爹娘的真是羯人……
那斷斷續續的言語,佐證著事情的真相。
李爻見他不說話,極輕地將他額前碎發攏好。
這動作過於繾綣,若放在平時,景平心裡的花早開成一片御花園了;而今他只是失神地一愣,反應不過來似的抬眼看著李爻。
看上去委屈死了。
李爻心裡抽得一疼,他想了想,拉過椅子在景平對面坐下,柔聲道:「我給你說說我的事情吧。」
他漫不經心地倒水,遞給景平一杯:「我爹娘死在戰場上那年大晉才剛定都,當時天氣太熱,他們只有骨灰回來了。此外還有一片碎布,是我娘寫給我的信。當時軍中物資匱乏,她重傷自知難醫,撐著力氣想寫囑託,只來得及扯下片衣裳用血寫字。」
這些舊事李爻隻字未提過。
景平怔怔地看著他:他是在剖開癒合的傷口安慰我啊。
「我娘性子很活潑,數落起我來又很囉嗦,」李爻說到這,懷念似的淡淡笑了,「我以為她的囑託定又是長篇大論,從雞零狗碎到忠君愛國、建功立業……可展開那片布,只有勁力舒松的幾個字『吾兒福氣綿長』……」
李爻眼睛裡有星燦閃爍,他當然也懷念娘親的愛,只是這份愛經歲月沉澱,已經變成一杯陳釀,回甘綿柔,再難烈得將人嗆出淚來。
景平知道李爻想說什麼,慈母多敗兒,可母親的愛多是過於慈悲,最真摯的愛念非是盼孩子建功立業,只希望他一輩子無憂無慮、逍遙平安。
「你娘至死都不肯吭一聲,是想要你這輩子過得自由,」李爻輕輕地說,「她想用啞忍打碎將你心思鎖死的枷。」
這話,讓景平心頭一震。
「我不自由,但我要他自由」,這是娘親與花姨婆臨別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花姨婆在彌留之際告訴景平的。
那老婆婆的本意是這輩子如何過下去,全憑小世子自己選。
但或許,老人終歸是沒能領會主母的本意。
李爻全不知情,反而一語道破了信國夫人的用心。
「太師叔,你說何為自由,」景平聲音不知為何啞了,氣息不順,有極細小的顫抖,「是裝作不知道,沒心沒肺地開心嗎?」
李爻覺得他不對勁:「你氣息不對,此事容後再說,先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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