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村裡的女人來說,挨打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更多時候就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和頻繁,她們在院落被打,掃帚的枝條像細雨一般落在身上,抽得女人尖叫逃竄,最後躺在地上抽搐,但男人不會停手,躺倒的女人更方便他們用腳踹,她們的軟肉就像一塊橡皮泥,彈起又落下,成為菜攤豬肉般廉價的東西。但這是正常的,鄰里甚至不會投以過多好奇的目光,他們認為這是簡單的家庭內部紛爭,而不是單方面的施暴,最多在男人拿刀追擊女人時加以制止。
女人說沒有關係,擦擦臉上的淚痕,彈彈衣上的灰,就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完成活計。這讓晏山陷入焦慮,他是否應該出手制止這些男人的行為,他們通常矮小、粗壯,他作為一個記錄的人,自始至終究竟應該以旁觀者的身份扛著攝像頭,還是臨時介入一場不會中斷的悲劇中,這些婦女又是否需要他的拯救。
晏山曾經制止過一場暴力,老張的鄰居女人是村裡的屠夫,性格很殘暴,喝了酒就動手打老婆,在村里眾多家暴的男人中,他是最暴戾的一個。
那是晏山初次看到如此駭人的家庭暴力,覺得整個的呼吸都被截堵住了,他衝上去把男人的兩隻手臂牽制住,男人嘴裡還在罵罵咧咧,偏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晏山,嘴裡酒氣熏天,晏山看著這個身高只有一米六的男人,感覺他某一天會殺人。
屠夫並未報復晏山,他因為被晏山折辱了,更加洶湧的暴力施加在他的老婆身上,一周後女人來敲張家的門,眼圈腫脹得好像臉已無法承受了,她的眼睛裡分泌出渾濁的淚水,嘴唇因破碎而無法全部張開,只能含糊地說話:「你不要多管閒事,我男人因為你幫我,把我打得更凶了。」
晏山啞口無言,不知該愧疚還是憤怒,老張抽著旱菸,半躺在竹編的搖椅上,說:「你不要去管,都是他們自家的事情,以前我報過警都沒有用。」
後來晏山完成拍攝,老張搬去鎮上,過年期間晏山去鎮上看老張,知道那女人竟用丈夫的殺豬刀砍死了他,血流了非常多,從門縫直接流淌到外面去,最小的女兒就躲在飯桌底下大哭,那女人還有時間安慰女兒。晏山聽後非常震撼,想到那女人瘦弱的身軀和溫吞的性格,怎麼把刀舉起來劈在了人肉上。
剪輯工作同樣是漫長的,比拍攝枯燥、煩悶,十幾個小時連續的剪輯中,晏山常感覺生命每一秒鐘都在枯竭,時間於他成為無法切身體會的消耗品,沒有時間吃飯就喝咖啡,喝到齒縫裡全是苦味,左手和右手永遠維持一種姿勢,僵硬地移動,再點擊。
他瘦很多,肌肉縮了水,整個人看上去小一圈。那段時間康序然偶爾來他家住,幫他整理屋子,陪他聊天,讓他不至於抑鬱。康序然不想讓晏山吃外賣,於是成天在手機上刷食譜增進廚藝,收藏夾里全是食譜。
他總是會非常傷心地抱著晏山,說你的臉怎麼越來越小,都要跟我巴掌一樣大了,晏山說那是因為我的臉本來就很小。康序然不說話了,很像要哭似的皺皺鼻子,小聲說你不要幹這個了,明明可以有很高的收入和穩定的生活,你為什麼要選一條這麼難走的路。晏山沉默以對,覺得康序然說了這些,就代表怎樣跟他解釋他都不會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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