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鎮笑道:「你自然不認得的,你又從哪裡知道呢。」他舉目望望四周生出的雜草:「這裡本是三十多年前,我住過的宅子。那時候我才二十出頭,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馮時的。」
他又伸出手去,手指彎曲著,幾根指頭關節處有輕微的腫脹變形。他指著石桌上面的幾道劃痕,笑道:「當時他就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身量很瘦小,眼睛倒是大大的,轉起來透著機靈勁兒。他時常來我這玩,很饞這棵樹上的柿子,就騎在我的肩膀上去夠,自己用衣裳兜住了接著,還在桌上用小石子劃著名記數。這就是他當時留下來的。」
「那時候義父已經在宮裡頭做到司禮監少監了。他平日里公事很忙,馮時跟著他的時間不多,遠沒有跟著我的時間長。我雖然還算年輕,卻也比他大個十來歲,就整日裡帶著他讀書,偶爾也帶著他出宮去街上玩。」
陳鎮說著說著,聲音淡了下去,嘴邊卻漸漸露出一抹微笑來。見方維低著頭不說話,便伸手示意他坐下。
晚風漸漸起來了,樹葉沙沙作響。方維仰頭看看樹上結的滿滿的柿子,在風中輕輕搖來晃去。他也靜靜地望著石桌上的劃痕,微笑道:「宮裡一直有傳言,說您與我乾爹不和,看來都是訛傳罷了。」
陳鎮聽了,不以為忤,笑道:「這話倒也不是全錯。我與你乾爹之間,的確政見不和。你乾爹弓馬嫻熟,雖然讀書讀的也好,卻一直信奉武將那套馬上得天下的說辭,主張寸土不讓,禦敵於國門之外。我卻覺得天下承平日久,妄動干戈,窮兵黷武,勞民傷財。所以我們在一起吃酒的時候,不提國事倒還好些,提起國事,你來我往,多半是要吵起來的。」
方維望了一眼西邊如血的一大片火燒雲,低頭道:「我乾爹畢生的願望,便是疆域安定,四海昇平。當時他臥室里放著一架屏風,是他請高手匠人按自己的畫訂做的,繪製著邊防九鎮的全圖,上頭又仔細畫出了山川河流、城堡要塞,寫著各處的名字。他晚間讀書時,每每看屏風看得出神,有時候也自己暗暗嘆氣。可惜他命淺福薄,終其一生,也未能真正到九邊長城外走上一走。」
陳鎮嘆了口氣,搖搖頭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那都不過是少年人的想頭。他帶的四衛營,本來就是京城裡頭最拔尖的人才能選進來的,糧餉武器就從來沒愁過,他自己又勤加操練,自然是能打的。可是只靠四衛營這些精銳,就能打贏韃子了?就光京城裡頭,禁軍是什麼樣的老弱病殘,邊兵又不如禁軍的一半。真要是打仗了,又不是他們那幾百幾千人的事,糧草怎麼徵集,兵器怎麼打造,糧餉的樁樁件件都是俗物,須知錢從哪裡來,花到哪裡去,才是入世的根本。我只說他少年得志,心裡都沒這些東西。他也笑我思慮太過,心機深沉,一世徒勞無功。」
他們兩個都沉默著。西邊的晚霞漸漸和灰藍色的天空融為一體。光線一消散,天極快地黑下去了。
方維笑道:「這天眼看就是深秋了,外頭涼的快,老祖宗請屋裡坐。」
他請陳鎮進屋坐了,自己點了盞油燈,輕聲道:「兄弟爭論,原是常有的事,您也不必介懷。外頭那些蠢人,隨他們說去吧。」又問:「您要喝水嗎?有現燒的。」
陳鎮點點頭,他就提起吊子,在茶杯里倒了熱水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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