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著他的身上,他整個人都是滾燙的,我心裡難過極了,馮時卻看著我,斷斷續續地說:「我知道我不成了,儉兒心思活絡,也有成算,安排給大哥照管著,我能放心。可是芳兒,他是有些牛性的,我本想送他進內書堂,可這樣一來,宮裡是呆不下去了,求乾爹給安排個地方,送出宮去,送的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
他說完這話,已經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我把他抱在懷裡,跟他說我答應了。他說完了這些,就說不出話了,只是閉上眼睛,嗓子裡頭格格地響。一會兒工夫,他就在我懷裡沒了氣息。」
尹奉說完了,兩行眼淚便從乾涸的眼睛裡慢慢流了下來。方維淚流滿面,不住地用衣袖去擦。
過了一會,他收了眼淚,定了定神,望著尹奉輕聲道:「爺爺,我還是有些事不明白。若是我想錯了,便是忤逆不孝的大罪。我情願我想錯了,可是我還是想問個清楚。」
尹奉愕然道:「你問。」
方維又問:「我乾爹馮時,是您最心愛的兒子嗎?」
尹奉嘆了口氣:「當然。」
方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問道:「爺爺,你為什麼不給他一條活路,為什麼要殺了他?」
尹奉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的兩隻眼睛原是半睜半閉的,此刻忽然射出寒光來。他抬起手來指著方維道:「你……你怎麼這樣……大逆不道,究竟是……」
方維站了起來,將身子挺得很直。他手捏著衣角,咬著牙說下去:「爺爺,沒有人指使我。那天行刑的場景,每一天都在我眼裡心裡過著。我還記得,到了最後,其實我乾爹沒有打夠五十,就叫停了。我也是,只挨了四十來下。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在想,乾爹素日裡壯健得很,我身體原不是很好,年紀又小,為什麼活下來的偏偏是我。若是我早些站出來,我乾爹是不是就能活命了。」
「後來,我進了司禮監,看他們去行廷杖,才慢慢知道其中的緣故。原來廷杖的結果,是掌握在監刑的太監手中的。打板子的人,都是要看他們的暗號,手下分個輕重。他們的腳尖並起來,便是不給活路,分開來,便是有。手下若是留了情,就算面上打得血肉模糊,五臟六腑並沒有損傷,上些藥,就能活命。」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沒到十幾下,我乾爹的肉便一塊一塊地掉了下來。我跪在你身前磕頭,我看得見你的腳尖是並攏的。後來,我去替他,你是也心軟了吧,想放我們一馬。所以最後幾十下,就沒有下殺招。不然,我怎麼能活得下來。」
尹奉的氣息都亂了。他想說什麼,抬起頭來,卻無力地連連咳了幾聲,咳得很深。他顫抖著拿出帕子去擦。沾著鮮血的帕子落在方維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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