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開口道:「小山,不許這麼想。」
他絞盡腦汁,舉出一個例來:「你知道嗎?碼頭的活計。」
「像何叔這樣大字不識的,扛一天大包也才四十文。」
「但若是識字,像那些管事,揮揮筆烤著火,月銀便是二兩半。」
桃色襖子的女人姓許,也幫腔道:「對啊,你若是好生念書,日後給你娘掙臉,多風光。」
「將來考個秀才老爺,我們這些鄰居也長臉。」
這兩人都不是什麼擅長說服的,說來說去,都是錢和面子。
魏山沉默聽著,最後回家了也沒說一個字。
這對男女目送著魏山離開。
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次日,魏山本想藉口病了,不再去書院。
不料運勢不佳,昨日受了那一場冷,竟是一點事沒有。
大早上,魏山的娘便站在他的床邊。
魏山把頭埋在被子裡。
打定主意,便是他娘今天打死他,他也不會出去。
不料他娘並沒打他,只是給他送來了一件絮了棉花的衣裳。
「昨日許姨知道你受了委屈,買了棉花,熬著夜給你絮了新衣裳。」
「你知道,許姨賺的都是什麼錢,她平日有多節省,你今日要繼續睡著,辜負她一片心意?」
薄被顫了一下。
魏山的娘又取來已經縫補好的書包。
裡邊浸水發皺的書本,雖字跡暈開,但一頁頁熨得平整。
這時窗外傳來呼喊聲。
卻是昨日那個姓何的漢子。
「小山,走,何叔送你去書院。」
「我看誰敢小瞧你!」
他今日特地翻出自己最體面的衣裳,穿在身上。
還特意敞開領子,露出從前受過刀傷的鎖骨。
魏山不應,他也不惱,便站在窗外喊。
最終,魏山雙目含淚,換上了絮棉的新衣裳。
姓何的漢子,像是隨從一樣跟在魏山身後。
走在街頭,便有街坊大聲同他打招呼。
炸油果子的胖老闆,塞來一小包炸果,高高揚起手裡的竹笊籬:「那些人有錢有勢又怎麼樣?能有你聰明嗎?」
「咱一定不會輸。」
「對。」
老嫗牽著孫兒,特意等在道旁。
「小山,好好念書,以後教我孫兒識字。」
「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別再像牲口似的被人糊弄。」
老婦的兒子曾因文書,被訟棍糊弄吃了大虧。
她一直惦記著這事。
說著她也塞來兩塊糕餅。
在姓何的漢子護送下,魏山抱著滿手的東西,再一次踏出了盛茂坊。
立在離開的長橋上,他回首望向家的方向。
長橋就像是一道分割兩端的線。
左邊是水宛溫柔的水鄉,右邊是盛茂坊歪歪扭扭野蠻生長的屋子。
一粒小小的種子,在魏山心中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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