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生頭暈眼花,但還是要咬牙回駁:
「高祖皇帝也說過,要以仁治天下,不能斬盡殺絕;你們借軍法大行殺戮,重違高皇帝聖意,還敢在此招搖!我等縱為厲鬼,亦當訴之於黃泉——」
說實話,將高祖皇帝與「仁治」、「不能斬盡殺絕」放在一起,委實有點難繃;但士卒明顯訓練有素,根本不和犯人辯經,只是再給了他一耳光,然後又指一指校場內外四處張貼的大告示——和京城的官僚待得久了,那什麼手段都能預料到;世子早有防備,提前就召集四面的百姓,宣布了兜底的政策:按常理而言,如今逮捕的這四五百人是都該處死,一個也不能逃脫的;但為了仰體君父仁慈之心,他們仍然願意網開一面。在對人犯公審公判之時,只要有十個人能站出來,列舉出十件人犯不當處死的緣由,且圍觀的眾人並不反對,那麼就可以暫免一死,以觀後效。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這是趙菲在戰後大規模處置戰犯及幫凶時推廣的思路。小一點的罪地方官可以做主,嚴重一點的要刑部審核,更厲害的需要皇權介入;但裡通外國叛變投敵幾乎顛覆民族命運這樣的大罪,那就連九五至尊也不能決斷了,只能交給天——所謂天意,即為民意;天意要殺的人,誰也保不了;天意決定要高抬貴手的,也輪不到皇權越俎代庖。
只要有十個義人,就可以拯救索多瑪一城;同樣的,在場的欽犯只要做出了十件讓當地百姓心悅誠服的好事,那都能保全自己的小命。當然,如果連十件好事都說不出來,那恐怕處死也就冤不了多少了。
在國家機器運行完整的時候,讓民意直接左右司法當然是忌諱。但山東沿海私通倭寇足有十數年有餘,國家機器基本是潰爛到一敗塗地,這種慘烈恐怖的現狀之下,當然也就談不上什麼法律的尊嚴了。民粹也好,煽動也罷,與其以武力強行彈壓,還不如讓四面受過荼毒的百姓好好出完這口惡氣。心氣一順百事通暢,將來才不會鬧到無可挽回的田地。
不過,對於犯人來說,這樣一張彰顯仁慈的兜底條款卻似乎比死刑更為恐怖,以至於那老童生瞠目看了片刻,卻忽然拼死掙扎,發出了一聲極為悽厲而響亮的恐怖嗥叫,比殺豬更為刺耳;以至於獨自坐在遠處的穆祺都掩耳不迭,大皺其眉:
「這老登怎麼了?」
「害怕了吧。」趙菲很有經驗:「有些玩意兒就是這樣,心理防線一崩潰,什麼都完了……」
「那也不至於此吧。」劉禮插話:「就算沒人願意保他,那最多也不過是一死。先前都還能打滾,現在何必崩潰?」
「因為死亡和死亡也是不一樣的。」趙菲輕輕道:「這個規矩只要能夠執行,那就意味著底下的人可以開口說話了,他們一旦能開口說話嘛……」
她話還沒說完,那老童生已經被拖上了高台,後面的士卒拉著他的頭髮拽起臉,向台下來回展示。此時天光明媚,台下的人可以將老童生的那張扭曲猙獰的臉看個清清楚楚;而一剎之間,此起彼伏的嗡嗡聲逐漸消失,擠擠挨挨站滿了四周的觀眾忽然沉默下去了——某種怪異,凝重、猙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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