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謹慎當然不是出於道德(你對到處發動宮變的漢使談道德,長安惡少年聽了都想笑),而多半是出於無可奈何的實際:漢軍當然可以把蠻夷嚯嚯成一灘爛泥,摧毀文明摧毀秩序摧毀當地經營的一切,敲骨吸髓的奪取利益;但秩序崩塌之後,萬一從爛泥中竄出來什麼打劫商隊的劫匪、蝗蟲一樣四處騷擾的難民,永無止盡的惡性犯罪乃至□□作亂,那就不是遠在天邊的大漢朝廷可以控制的了——你把家門口炸成了糞坑,就別怪糞坑裡的蒼蠅往你的飯碗裡爬。
小國抵擋強權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躺下來死給你看。大漢花了幾百年明白這個教訓,從此以後再也不敢忘記。
所以,這就是宗藩朝貢制度能夠長久存續的原因之一。作為頂級的強權,中土可以當外藩小國的大爹,可以索取供奉和恭敬,建立自己滿意的國際體系。但無論國力再如何懸殊,中土都必須給蠻夷留一條活路,尊重外藩的秩序與穩定,甚至還得輸出輸出先進技術,拉扯一把自己的窮鄰居。這種克制與其說是出於儒家的仁義,倒不如說是因為眼不見為淨的利益——歷朝歷代的中原皇帝陛下,你們也不想在國境內看到蝗蟲一樣的蠻夷難民吧?
儒望的嘴角抽動了:
「……我不明白,這和呂宋及西班牙人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嗎?」世子反問他:「我查閱了佛山等港口的記錄,發現五年前與九年前廣東爆發過兩次鼠疫,兩次都是在對外通商的港口發作的,所幸規模不大,尚能控制而已。再詢問往來的商賈,發現廣東爆發瘟疫之前的兩個月內,西班牙人控制下的呂宋島剛好也有大規模的鼠疫疫情——呂宋是廣東最重要的對外貿易點,這兩者就真的毫無關聯?」
「世子說的鼠疫是指——」
「我問過了當地人。如果用你們的話說,應該叫黑死病。」
果然搞辯論就是要抓住對方的軟肋,儒望只聽到了「黑死病」三個字,臉色剎那間就白成了一張紙。作為昔年橫掃整個亞歐大陸,叱吒風雲百餘年,豪取人命兩萬萬的天字第一號瘟疫,即使至今時過境遷,歷史中殘存的那一點恐怖仍舊令人不寒而慄。作為創巨痛深的歐洲人,讀《十日談》長大的歐洲人,儒望甚至下意識開口反駁,哪怕失去禮數,也一定要否決這個可怕的陰影:
「世子怎麼知道那是黑死病?關於黑死病的流傳,醫學家至今莫不能決斷……」
「因為我國有詳細的記錄。」世子淡淡道:「佛山的仵作曾經解剖過病死者的屍體,留存下了大量的檔案。『結節腫大』、『皮膚出血變黑』,閣下覺得這還能是什麼病症呢?」
最後一絲僥倖也被消除了,儒望端坐不動,只覺徹骨涼氣從頭頂灌入,幾乎將血液凍成寒冰——自十三十四世紀的大瘟疫之後,黑死病在歐洲絕跡了一兩百年,種種恐怖多半都已經成了傳說;但當傳說的陰影照進現實,那簡直是比地獄還不堪忍受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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