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半山腰,車子停下,顧昀遲拎著溫然的書包下了車,風很大且冷,他將大大的外套帽子掀起來扣到溫然腦袋上,溫然感覺大半張臉都被遮住,從地上的影子看,就像一棵尖尖的松樹。
一人一樹走過一段碎石子路,腳踩上草地,下坡,走了幾分鐘,來到一片十分廣闊的地帶。溫然看見遠處那片開放式墓地,一座座形狀不一的墓碑靜靜佇立在黃昏下。
「我自己過去吧。」他說。
顧昀遲將書包打開,溫然從裡面拿出一疊紙張。
「第二排右數第三座。」顧昀遲告訴他。
溫然點點頭,抱著花獨自走向墓地。
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李輕晚的名字,遠處樹林沙沙作響,溫然注視著墓碑,在草地上跪下來,掀掉帽子,將康乃馨輕輕放在墓前,展開那些被風吹得劇烈抖動的複印件。
原本有許多話想說,到了這一刻,卻好像無法開口傾訴任何。溫然用手碰了碰那塊冰涼的碑,低聲說:「媽媽。」
「我、我複印了一些證書,給你看……我還寫了信。」
他從未這樣正式地與李輕晚說話,生疏而顫抖地磕磕絆絆,跪坐在遼闊山間,渺小得仿佛一粒種子。
「我有做過夢,夢見我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你,你一眼就認出我了,跑過來抱住我。」
「今天也是坐了很久的車過來,但是只能隔著墓碑和你說話。顧昀遲說他們沒有找到你的遺體,我想,在這裡安了墓碑,你是不是也可以有一個落腳的地方了。」
溫然回過頭,初秋的草地是枯黃色,被陽光照著,蕭瑟又悲涼,淚眼朦朧中看顧昀遲站在遠處,左肩上還掛著自己的黃色舊書包。
「媽媽,我有想過,七年前顧昀遲應該覺得我可憐又可惡,對我好都是真的,因為他只是嘴巴壞了一點,但後來的結果也是真的。要顧昀遲喜歡上一個人,的確是很困難的事。」
和顧昀遲共度的那些時間,像一顆閃爍在灰暗兒童和少年時期里的啟明星,被鎖在堅固的透明盒子中,溫然曾試圖尋找鑰匙,但『不會和你結婚』以及顧昀遲向他隱瞞進軍校的決定讓溫然明白,他永遠無法得到這把鑰匙。
顧昀遲送給他珍貴的星星,只是沒給他鑰匙,他只能隔著玻璃望一望。
「有時候我會怨自己,明明當初已經在臨死之前接受了現實,努力活下來,好好生活了很久,為什麼在他出現之後又不停動搖,可能這對我是完全沒有辦法的事。」
「我和他之間還沒有答案,不過我想我會有勇氣問的,因為我已經不是七年前的我。」
溫然擦乾眼淚,用打火機點燃複印件和信,趴在地上朝墓碑磕了三次頭,站起來,重新蓋上帽子,朝顧昀遲走過去。
接過自己的書包背上,溫然正準備離開,顧昀遲卻說:「打火機給我。」
不太明白地將打火機交給顧昀遲,溫然看著他走向李輕晚的墓碑。
「今年來得有點晚,為了帶他一起過來。」顧昀遲熟稔地在墓前跪下,從外套內側口袋取出一張折好的紙,乾脆利落地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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