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這樣做……是要給她這個機緣?」延宗眼中儘是震驚。
「當年我身處死地,她曾鼓勵我手持心燈,去實現我的理想抱負;倘使來日她在死地,她的理想又當如何?」
「她的理想?」
「她想要修樂器,補古曲,她想讓後人『聽』到今人的聲音……」
「聽?」許是這個字太美妙,延宗不由得重複了一次。
「她是菩薩,救我於苦難;可她亦是凡人,將來又有誰來救她呢?她說,若謊言能騙她一生,我便騙著她。」
孝瓘睜開眼,狡黠地笑了一下,「我這個謊,應該能騙她一輩子了。」
勉強說完這幾句話,他胸口又痛起來——這藥性之猛,每隔一個時辰都要發作一次。
高緯把他放回來,是因為非常時期,不能讓晉陽將士有鬧事的藉口。
他命徐之范給孝瓘餵下慢性毒藥,七日之內必死無疑。
屆時,便可以病亡來下葬了。
孝瓘抓著衣裳的前襟,如無數蟲蟻啃咬著心口。
延宗幾乎是跳起來,「吱呀呀」地從竹樓上下去,又「吱呀呀」地跑上來。
樓上樓下,已尋不見一個僕從了。
他倒了一杯水,仿佛也只能倒一杯水,他回來的時候,孝瓘已然痛昏過去,身側又是一大灘新嘔出的鮮血。
延宗去寢房取他的舊氅。
回來時,發現他已醒轉,雙眼直愣愣地望著西山佛前不息的爝火。
「他燒的不是燈油,而是民脂民膏!這樣的人,憑什麼作萬民之主?」延宗忿然道,「阿兄,你為何要飲下那毒酒?你……你為何不反呢?」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孝瓘扭頭看了一眼延宗,「在這亂世之中,從不缺野心家。但他們之中,鮮少有人具備雄主的才能,更鮮少有人不憑藉權柄,而能為百姓除暴;大多數人,出身煊赫,無才無德,卻因一己私利,而竊窺神器……」
「齊國的朝堂,皇位數度更迭,朝政未見清明,反而愈加渾濁,可見並非一人之故。如何阻止權門兼併,百姓流離?如何化解胡漢之間的百年積怨?我生於漫漫長夜,看不到一絲光亮……所以,我僅作一武將,平生所願不過是守護家國,庇護百姓免受敵軍屠戮劫掠而已。我若起兵割據,必有宗室勛貴效仿,亦如晉尾梁末,群凶競起,毒遍黎元,這實在有違我的初衷。」
延宗眼圈一紅,「噗通」跪在地上。
「阿兄……若知你心中這般所想,我一開始便不應該接近琅琊王……」
他初是啜泣碎念,越說哭聲越大。
「我更不該拉著二兄去千秋門……是我害了你……」
最後趴在孝瓘腿上,哭得像五歲時樗蒲,被父王逮住揍了屁股。
孝瓘伸出枯瘦的手指,抹去他肥臉上的眼淚,亦如當年延宗挨揍之後,他所做的那般。
「你若沒有讓琅琊來薦我西征,我也活不到今日……」孝瓘溫和地笑笑,「是你救了我。」
次日清晨,一駕馬車自綠竹院駛出,向著鄴南的方向馳騁而去。
行至漳水,馬車柔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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