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分鐘,楊暄就走出來。他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血跡在衣領上凝成暗色的一塊,他也不覺得疼,只木著一張臉,像執行一種機械程序一般,開始去周圍本家親戚敲門,等對方一出來,他便屈膝跪下報喪。
紅事不請不來,白事不請自來。
周圍鄰里有人冒著寒夜起來,沾親帶故的叔伯、村裡有話語權的老人都圍了過來,甚至連尤志堅都披上衣服出門搭了把手。
有經驗的人在前面指揮,楊暄直愣愣地按照風俗規定去做。
前家二奶奶和后街大嬸子拎著熱水和毛巾進門,給楊暄姥姥擦身子、換衣服。人被放在桌板上高高架起,桌板立在堂屋門口,頭的方向朝外。
桌板下面,正對著頭部的地方,放了一爐香火,還在裊裊升煙。香火左側是一碗米,米上撒一層爐灰,右邊擱了一碟無酵餅,最前方則盛了一碗豆油,碗沿貼著棉花捻成的長長燭芯,一團盈盈的火光燃在上面。
引路燈不能滅。
尤思嘉站在院子裡,看著屋內桌板下的那點燭火搖搖晃晃。
她去找楊暄,但是楊暄已經忙得不見蹤影。男人們商量場地,女人們在忙活討論明天的喪服活計。只有門旁夾了一道白條紙,寒風中抖動著,告示著這家有喪。
楊暄像是不停歇的陀螺,只有轉起來,才能抑制自己去面對一些事實。
他一宿不閉眼,晨霧升起來的時候騎著摩托去姥姥娘家,對剩下不多的親戚報喪,俯身在硬土上磕頭;他去供銷社買了一箱又一箱的菸酒,擺在屋內,供圍過來幫忙的長輩安排喪葬,菸灰和菸頭都堆在地上;他戴上孝子帽,扎了白腰帶,挨家挨戶去撒帖;他踩在高板凳上喊路,整個人面向西南方向,嗓子像塞進了棉花,哽咽了幾瞬,才喊出聲:「姥姥,天堂大路去!」
連喊完三聲,像是力氣都被抽盡了,楊暄直直跪在了地上。
身後披麻戴孝的人群烏泱泱哭喪了起來,但楊暄一滴淚也流不出。
尤思嘉看門前路上支起了大棚,紅漆桌子、高腳凳子都一一被抬了進去,張張桌面覆上塑料薄布,做飯的老廚師開始支起大鍋炒菜,人群逐漸魚貫而入。
悼念三天,街坊鄰里紛紛過去吃席喝豆腐湯,其間耳邊傳來不停歇的樂隊,夾雜著嗩吶響、鑼鼓敲。
尤志堅去隨了禮,帶著尤思嘉和弟弟妹妹入座吃席。棚內人聲喧囂,桌椅挨著桌椅,後背挨著後背,杯子、菸酒、瓜子和糖,剛端上來就被搶奪一空。
尤思嘉拿著一個乾淨的小碗,費了好大勁從一桌小孩和老人的筷子下搶出一碗菜,然後起身奪了一個饅頭蓋在上面,貓著腰出去了。
家裡有奔喪的人進進出出,楊暄跪在草蓆子上滴水未沾。
尤思嘉等一撥跪下磕頭的人離開後,這才捧著小碗蹲到楊暄旁邊。他的嘴唇乾裂起皮,面色蒼白,瞳仁是冷黑的,看到是她,眼皮才眨動了兩下。
楊暄脖子後面的傷口已經快結痂,帽檐下的額頭包著紗布,因為磕頭已經變得髒兮兮,他接過碗和筷子,躲進裡屋草草吃了幾口,尤思嘉又接了杯水遞給他,看他一口氣喝完後,一聲不吭地又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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