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入室的天光中,她侧脸渡着一层淡金光晕,似梦里人一般,对他嫣然一笑,颔首致意。
“客官,你的马好了。”
缰绳被送到面前来,谢景明轻轻点头打过招呼,接住缰绳,翻身上马,迎着落日余晖的方向去。
她见青年拐入南薰门里大街,剩一点紫影融入残碎金色暮光中,重新垂眸将信件写完,交给阿浮蜡封,再由清和送出。
“走了,我们也回去。”
谢景明顺着天街骑马过大理寺,反倒比坐车的傅伯廉还要早一些到。
他将马匹归还附近店面,提起袍子率先往里面走,没等对方。
大理寺卿面上赔笑将人引到敛尸的屋子,心里唾骂他一个门下侍郎兼任变革之余,哪里来的精力掺合进他们三司使的事情里。
此等办事章程,真是见所未见。
谢景明一入门便无视对方嘘寒问暖的话语,直接让对方说说仵作验尸的结果。
大理寺卿人都懵了:“这骸骨刚送来,还没来得及验尸。”
“听闻人已经死亡好几个月,按理说大理寺这边已有命案记录,卷宗可曾调出来?”他脚步迈得不疾不徐,但禁不住人高腿长,让近些年愈发富态的寺卿跟得艰难。
他额头上开始冒汗:“谢侍郎放心,已着人去翻阅,马上送来,你先坐一阵,喝口茶,稍候一小会儿。”
“不必了,”谢景明仿佛对大理寺很熟悉,根本不用人带路,自己就往敛尸房走去,“我去看仵作验尸,你们先把卷宗送去大堂,让傅侍中过目一遍。”
刚好岔开,不必平白等候,浪费功夫。
大理寺卿赶紧让寺丞去办。
说话间,已是绕到前往停尸房的游廊,前往月门处。
他加快脚步,踏进偏僻院子,看向开了一扇门的敛尸房,提起衣摆走进去。
长文长武熟练跟着谢景明的动作,含上生姜片压在舌根后,抽取门边的布巾把口鼻遮掩起来,走到在窗边点着五六根蜡烛验尸的仵作旁边看着。
书写验状的书吏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紫袍,呵斥声卡在喉咙里,吞回肚子。
他下意识先把已有的验状记录给喝报一遍:“死人骸骨原在义庄摆放,放置于杉木棺材中,不曾开盖,棺材有火烧痕迹,还有撞击痕迹共八处,分别是……棺木之内,放有……”1
这边验尸时,傅伯廉才踏进大理寺,被嘀嘀咕咕的大理寺卿请入堂内,奉上卷宗。
他这才知道谢景明居然已经跑去看仵作验尸,囫囵应付过对方,便就着灯火看起来,还让寺卿、寺丞自己去忙,留下少卿一人解答一些疑惑便好。
大理寺少卿还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话比他们两个都要少一些。
安静。
刚看完对方死于山间巨石滑落碾轧的结论,傅侍中就眉头紧皱。
他又翻到卷宗记录的验状,言道对方脚部骨头细碎,胫骨裂成三段,胸骨左右内折各三根,后脑头盖骨亦是碎裂。
简而言之,就是巨石滚过,骨头碎裂。
“嘶——”他用手撑起额角,问立在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少卿可曾看过这份卷宗?”
大理寺少卿作揖回话:“禀侍中,下官不才,上月才入大理寺。”
“那原来的少卿高升了?”傅侍中移开手中卷宗,抬眸看向躬立的青年。
少卿摇头:“下官听说是告病归乡,却也不太清楚。”
问话时,熏过苍术和醋的主仆三人也到大堂了。
傅侍中朝谢景明撑起一个假笑,话里夹枪带棒:“谢侍郎动作还真是快,一声不响就跑去敛尸房,如此不拘一格,真是令人敬佩。”
“不敢,”谢景明在他一旁落座,回他一句,“珠玉在侧,觉我形秽。”2
明明是自谦的一句话,傅伯廉愣是听出一种嘲弄的感觉。
他将看完的卷宗丢给对方:“都说谢侍郎寡言,我看不尽然。”
谢景明接过卷宗,垂眸细看起来,并不言语。
长文把头低下,给傅侍中递上验状。
验状更短小,很快就看完。
傅伯廉将验状放到旁边桌上,静候谢景明看完,手肘压着桌案,俯身问他:“卷宗的验状与谢侍郎今日检验,并无任何相差的地方,按照伤口来看,卢鼎天也的确是被巨石碾压过,导致肋骨断裂,刺入内脏而亡。”
他看着对方镇定的模样,就忍不住撕破那张淡漠的脸,看看对方脸皮底下真实的想法。
“侍中说的不错,”谢景明将卷宗放下,坦然对上那双眼睛,“卢鼎天的确是被巨石碾压而亡,并无异议。”
惶惶灯火下,他那张线条温润,神色却冷硬至极的脸,闪着微暖的光泽。
傅伯廉说不准自己心里,是不是也有半分失望。
原本,他以为此事唯有谢景明足够有头脑,够冷静周旋。
想不到,对方竟也会圆滑至此。
他垂眸轻笑一声,靠回椅背上贴着,只觉得后背酸枝木椅,一片寒意浸骨。
“不过,”谢景明伸手将验状夹到卷宗去,“对方并非遇上巨石滑落,而是被人蓄意谋害。”
傅伯廉蓦然抬眼,看向那双在融融灯火下沉静依旧,不闪半分光泽的浅色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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