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即將要經歷的是什麼。
刑法取世間靈力自然之物,要使犯人熬過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予以死亡。前六個七天用雷,電,冰刑相交,輔以一日從卯時至申時足足六個時辰不間斷的鞭刑,到最後一個七日,生剖出魔骨,再兼以異火焚燒,將罪人的靈魂一點點濯淨,回歸天地萬物。
在水牢的十日,還以為自己已經能承受所有痛苦。可當帶著荊棘倒刺的虎鞭再一次落到身上,伴著無數電流穿過四肢百骸的劇烈痛楚時,蕭遠潮還是無數次以為自己已然死過一遭,正身在鐵樹磔刑地獄中遭受著責罰贖罪。
好像身體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他講不出話,動彈不得,眼中血紅,連台下那些前來圍觀弟子的面容也看不清了。
只有斷續的,諷刺與叫好聲傳入耳間。
此時的蕭遠潮,理解了當初文昌真人口中那位受刑之人為何只捱過半,便已成了那副鬢髮霜白的枯敗模樣,又不由敬佩,竟還能生生熬過半途。
到最後,剩下一個迷迷糊糊的念頭——其中有阿挽嗎,他會來嗎?
他會看到我……如此醜陋的模樣嗎?
他會不會……害怕現在的自己。
第一日刑法結束時,身上衣物已無半分完整之處,沒了人格,尊嚴,像是在烤架上的一隻牲畜,皮肉都泛著黢黑的焦。
他閉著眼,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昏迷著,漫無邊際黑暗與痛楚之間,又似有一道光線在前方替他引路。
他渾渾噩噩邁步而去,一時鼻間嗅香,刺眼日光散去,恢復視線時,見到了心中最想看見的唯一一個人。
又是那個……長相與戚挽相似的弟子。
他為何跪在自己身邊,任漫天風雪輕撫過稚嫩面龐,顫巍巍要把一個饅頭塞到自己手中。紅傘落在腳邊,發間絮白,笑得傻兮兮的,鼻間都凍得通紅。
他為何青衣長發,一柄木劍走在小遙峰的飛瀑下,四濺的水滴打濕下擺,二人劍尖相抵,烏髮後的青色髮帶隨風揚起。
他為何捧著一隻紅色流蘇結成的劍穗,一雙含著秋水的琥珀眼瞳,怔怔看向自己,羞赧的耳垂脖頸泛紅,襯得那張不足巴掌大的面頰出塵的美。
「遠潮,」蕭遠潮聽見他在叫自己,又近又遠,又輕又急,「遠潮,遠潮……」
一遍又一遍,像一隻青白交加的蛇,在他腦中旋著,溫聲膩語,細綿綿地,分岔的舌尖勾著,攪亂一池無波無瀾的水。
他要溺死在這條池水中了。
兩重聲音交雜著,直到下一波痛楚襲來的間隙里,聽到了那聲清脆而明確的喚語:
「蕭遠潮。」
「——應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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