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曦看著梁億沉靜的面容，一時恍惚，不由自主地說道：「凌……」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掠過梁億耳畔，隨即飄散在夜色里。

梁億一時沒有聽清，疑惑地看向賀曦。

賀曦回過神，勉強笑了一下，說道：「沒事。」

醫院後有一個占地面積不小的花園，道路兩側種著高大的灌木叢，一束束花叢在月光下散發著馨香。

皎潔的圓月灑下一地月光，地面上仿佛鋪滿了柔軟的白紗。

腳下是一層金黃的銀杏落葉，兩人沿著長廊，愜意地穿行在靜寂的夜色里。

梁億看著夜空中繁星遍布，說道：

「我小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是，在夜晚的公園裡仰望天空上的星星。」

賀曦問：「和你家人一起嗎？」

「不，我是偷偷溜出去的。」梁億搖頭，「我父親是一個清高自負的人，一心想做出一番大事業，最終卻一事無成。於是他把所有對未來的暢想寄托在酒精里。他是個懦弱的人，即使是以醉酒的名義，他也不敢向比自己強大的人發怒，只能把怨氣發泄在家人身上。媽媽有時候需要上夜班，我很害怕一個人留在家裡，因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所以在媽媽上班之後，我會偷偷溜出去，一個人躲進家附近的公園裡。其實公園裡也很不安全，有不知道哪裡來的醉漢。但是對我來說，這裡要比媽媽不在的家要安全太多。我蜷縮在公園長椅一旁抬頭仰望天上的星星，對於年幼的我來說，星星就是我的朋友。」

賀曦握住梁億的手，感受著手心裡傳來的熱度，梁億反握回去，繼續說道：「有時候我會偷偷向星星許願，希望星星……把他帶走，只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這樣我們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賀曦腦海里浮現出男孩小小的身影蜷縮成一團偷偷向星星許願的情景，心底一陣酸澀。

「後來，我父親去世，我……」梁億突然頓住，想起這幅身體的渣爹尚在人世，無奈地笑，「抱歉，在我心裡一直把他當成死了。可能只有這樣，對於他的怨恨才會減少一些。」

賀曦輕輕說道：「那現在呢？你還恨他嗎？」

「恨他，也不恨他。後來我知道他也只是……」梁億神色複雜，沉默了良久，悽然地笑，「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恨誰。」

賀曦也隨之沉默起來，兩人向前慢慢地走著，梁億聽見賀曦說道：「小的時候，我很討厭我父母。他們總是那麼忙，忙到陪我吃早飯的時間都沒有，忙到從不參加學校的家長會，我的生日不是成為別人巴結他們的名利場，就是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宅度過。後來……」

「後來，當我在病床上醒過來的時候，聽見的卻是他們去世的消息，那是我22歲生日的前一天。他們兩個人從國外飛回來，是為了………為了給我過生日。可我心裡卻更加怨恨了：我怨恨他們，為什麼要回來呢？明明小的時候，讓我在家裡等待了一個又一個無人陪伴的生日，為什麼偏偏這一次回來呢？小時候最期待的事情反而成為我最痛恨的事情。那一次，我寧願他們忘記了我的生日。」

賀曦平靜地敘述著當年的心路歷程。

父母去世，愛人拋下他出國，當年獨自一人躺在病床上之時，賀曦也曾經無數次想過命運為什麼對他如此殘忍。

後來，賀曦才知道……

那不過是命運對他無盡的嘲弄，的開端。

他語氣淡淡，可梁億聽出了他平靜無波的表象下隱藏著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