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這個年紀,是流行「認老大」、「拜把頭的」。
差了輩,沒那味兒了。
郝響一路撣著自己牛仔褲上的灰,直到勾勾繞繞地領了季庭柯、往最角落的單元門去。
絳紅、豬肝色的扶手,水泥砌的樓梯,走兩步、台階上立了個半舉著鍋鏟的女人。
郝響叫「媽」。
季庭柯則叫她:「嫂子。」
樓道悶熱,女人腕處帶了藍格布的袖套,她擦了擦手上的油,不適應地捋了把垂髮,分毫銀絲蹩腳地藏起來。
她對季庭柯擠出個勉強的微笑:「你還是叫我楊婷吧。」
給讓出空地,迎進門:
四方八仙桌上,只有一碟俊兒肉,一碗炒貓耳朵、一道玉谷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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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兒肉是西山當地的俗稱,其實只是道豬皮凍。貓耳朵形同貓耳,是一道麵食。玉谷葉用玉谷葉子掛麵糊、下油鍋,又叫沾片子。
楊婷給添了雙筷子,招呼季庭柯坐下。
她要去做點蕎面配沾片子,季庭柯不肯。男人細細的筷子尖頭撿起玉谷葉,
他說:「天天在麵館里,天仙也膩了,今天換個淡口。」
叫「郝響」的小孩兒胡亂扒、塞兩口貓耳朵。搖頭晃腦地,也學著季庭柯:「膩了、膩了」。他爬下桌子,蹲著去揀季庭柯帶來的香梨。
皮也不削,墊腳站在矮凳上、梨浸在水龍頭下,很小心地擰出一小股水,瞎抹一氣。
他抱著梨啃,一整圈兒的門牙印。剩下的半碗貓耳朵被羅婷倒進自己碗裡。
季庭柯看了眼郝響,極淡地彎了彎嘴角,「你才多大,也能吃膩了。」
郝響兩顆門牙從梨里拔出來,他肉禿禿的指頭摸著牙印,嚴肅:「就是吃膩了。」
季庭柯放下了筷子。
他往椅背上松松靠著、指指自己:「那如果,是到叔叔打工的麵館里來吃呢?」
輕描淡寫地:「或者,叔叔給你點外賣。」
郝響臉一垮,他把「魚加面」叫成「魚魚面」,嚴肅地拒絕。
楊婷打圓場。她刮著碗底的番茄滷子、抿著嘴:「魚加面——我是會做的。」
「你季叔叔第一次來家裡做客,吃的就是魚加面——這一晃好幾年,都忘得差不多、都記不清了。」
季庭柯藏在桌下的腿細微地動了動,他不動聲色地、揉了把眉心。
郝響問:「真的嗎?」
季庭柯沒有否認,他說:「嗯。」
「的確、過了太久了,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他沒什麼忽然變化的語氣,似乎是意料之中地:
「叔叔差點忘了,你媽媽自己也會做魚加面。」
楊婷多看了男人一眼。
季庭柯手指來回摩挲著筷子,他不怎麼往菜里伸,顯然心不在焉地、似乎是有話要說。
女人將孩子支使到了房間裡。再出來時,還多帶了半包「荷花」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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