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跪在方几旁边,收拾着上面药物补品,虽然心里不想这位女郎再被累到,但是刚刚她们说的那些话也肯定已经听见了,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先前夫人那边的仆妇来送这些东西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谢宝因抬眼瞧着屋舍外面的阴天,忍着五脏六腑的不舒服,动身起来:“趁着现在还不算太热,我去夫人那里送送,不用你们陪。”
旁边仆妇眼疾手快地挂起帷幔,服侍女郎对镜梳妆。
快到范夫人的屋舍时,六郎谢晋渠正好向范夫人请完辞出来,两人一碰面,谢宝因就言辞犀利,只是语气却极为柔和:“不知道六郎史论参悟的怎么样了。”
谢晋渠的名才在建邺城都是有名的,但要是真比起学识史见,自然比不过谢宝因,所以心里一直都忧闷着,现在难得高兴起来:“阿姊的仇记得还真深。”
郑家七郎有一卷奇书,那卷书虽然是奇,但也就是记载一些前朝历代的野史,谢宝因知道后,放下手里早就已经烂熟于心的正史,想要看着野史添趣味,在她刚要娶请郑家八娘代为借阅的时候,竟然被谢晋渠捷足先登。
谢宝因不置可否的挑眉,难得灵动一回。
谢晋渠捏起腔调来,先将人一军:“你身为女郎,不喜欢女功却喜欢读书,现在不读正书,又来读野书,是为了什么。”
“正史写胜者,野史写秘闻,真假虽然难辨,但是我心里自有考量。”谢宝因似笑非笑,说着在范夫人与家中奴仆面前都绝不会说的话,“我读书也只是闲暇看看,你一个要出仕的郎君,理应陶冶性情,怀济世之心,不去读些贾谊、晁错的大赋,也不读七子,又是为什么。”
面前这个人天天看书,但都只看一些绮艳伤感的辞赋,家里阿翁不知道,其他人未必就不知道。
谢晋渠败下阵来,立即心虚的爽声笑道:“我是郎君,阿姊又怎么可以跟我相提并论。”
谢宝因也只是笑一笑,然后关心起他人来。
姊弟刚说了几句话,奴仆就跑来说出使的车队快过长极巷了,得赶紧去巷道里面等着,第一次远行的谢晋渠生怕失去这次好机会,辞别的话都来不及好好说,转身就赶紧跑去外面,身形逍遥,无拘无束,如一尾海中的鱼。
谢宝因看了很久,最后竟然生出痴呆。
路过这里的侍女觉得十分新奇,只是朝远处东张西望也看不到有什么,皱着眉头纳闷:“五女郎在这里看什么。”
谢宝因的神思回笼,那份跃跃欲试的痴呆立马就沉到心里最深处,又是平常跟家中奴仆说话和善的语气:“看这天下还真是大,不知道我们又能够走到哪里去。”
侍女虽然不懂,但是知道这位女郎是家中出名的读书不要命的女郎,更被称为“诸生”,讲得肯定是那些有趣或者有道理的,所以也跟着一起笑。
外出已经月余,张衣朴等人一行辗转在都江郡以及周边的修道名山,终于在青城山寻到五公主的踪迹,抵达的那日已经接近夜半,所以他们在所属辖道的驿馆歇过一夜后,才进山谒见。
张衣朴在观门外略顿稍许,随即提袍进观,远远朝东岳大帝塑像躬身深拜,给了贯通宝作香油钱,便转身去找主事的。
监观让他去静室等候。
日正时分,一名女冠翩然而至,褐帔紫纱,袖领循带,皆就取足,身二十三条,两袖十六条,合三十九条,着青纱之裙,束发戴飞云凤冠。
这是真人的道服。
张衣朴在惊愕过后,赶忙行过君臣礼:“公主金安。”
李月手拿拂尘用力一挥,略显不满的高声提醒道:“贫道道号怀安。”
张衣朴在女子走来时,往后退了一步半,保持着臣子和公主的距离,又再次拱手躬身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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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在建邺城外的缈山为怀安真人修建怀安观,谴某请真人回去修道。”
李月放下拂尘,净手虔心点香,开口即是冷言冷语,尽是藐视的语气:“我在缈山,你们逼我回宫,我在青城山,你们逼我回缈山,要是有天我去了天外山,你们是不是又要逼我回青城山?”
张衣朴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对于天子的家事,他一个外臣不好置喙,只是听闻这位公主在出家前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修道或许是她唯一能快乐的事。
随着点香的缭缭烟气,静室外走来一人,语气强硬到不容拒绝:“若是圣旨要诏怀安真人回去呢。”
李月回头看那人,横眉冷竖,不屑的轻呵一声:“天要诏我,圣旨也留不住我,人又岂能与天分庭抗礼。”
圆领长袍,束发带金冠的男子霎时怒发冲冠,气极而笑:“五女郎好大的口气,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天大还是皇权大。”
修道十三年,真是把脑子修坏了。
“三大王!”张衣朴想到天子的口谕,紧忙大声劝阻。
“张特使!”金冠男子也不悦自己的尊贵身份被一个臣子藐视。
李月斜睨一眼,径直走到高柜前,打开玉瓶,倒出自己炼制的金丹随水服下,淡漠非常:“此乃道人的静修之地,两位善信不如回你们的尘世去吵个痛快,何至连这点清净都不留给我们。”
言下之意便是要吵出去吵。
张衣朴顾及到对面男子的身份,天子与他终究是父子,只怕最后不会念他谨遵圣命,满眼都是臣下忤逆大王,而因此降罪,只好行礼请人恕罪。
李风又是顾及到天子,五女郎是天子最宠爱的孩子,不管五女郎怎么胡闹忤逆,最后都是随她去,这次也不会例外,直接拂袖离观。
那二人刚出观,一老翁与他们擦肩进观,想是旧友,监观请老翁到偏室一坐,喊来弟子吩咐。
小女冠垂头立在静室外,瓮着声憋出一句:“真人,山下的老丈又替他多病的妻子来求仙丹。”
观中师兄见状竖指嘘声:“真人在静坐,不可惊扰。”
小女冠连连点头,又好奇的偏头朝静室里看了眼,师兄们都说玉丹真人近日长时间静坐是在天上云游,不久就能受封,将要羽化登仙,就坐山中仙鹤去。
艳羡之余,小女冠在门槛坐下,托腮望天,山中那几只仙鹤在观中觅完食,又飞走了。
循着亲族踪迹飞回了来时的建邺城。
谢宝因抬头看着天上那只飞往天际的仙鹤,仰首间,头上那支步摇所坠的宝石也跟着有所晃动。
今天是五月初一,南极长生大帝的诞辰,范夫人带着在室女谢宝因和十娘珍果前来天台观,做病中那场斋醮法会。
法会做完,结缘的两只仙鹤一只飞走,一只被铁链锁住脚。
毕竟是拿金银买来的,范夫人直说可惜,法师却说白鹤为仙人骑乘饲养,常巡游仙界,又喻世明理,今日一只飞往天际,一只堕入俗世,非人力,实乃天理。
谢宝因觉得无趣,转道去观中的鹤园,抓了把金丹在手心,抬手喂食,仙鹤似是很喜欢,垂头啄食,又甩水嬉戏。
“看起来还是五女郎最有仙缘,前面我来喂,这畜牲理都不理我。”女子执着纨扇走来,杏色的襦裙上面有清雅白花,声音爽脆的很,走至近前又行平辈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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